吴万夫
来到省城工作已二十多年了，每每想起故乡的月牙塘，总令我魂牵梦萦。故乡的月牙塘不仅承载了我童年时的欢乐与希冀，更见证了时代的发展与历史的变迁。
月牙塘，顾名思义，是一口形状颇似月牙儿的塘，它坐落在村西的一片低洼处，距离村子比较远。说远，其实只是孩子心目中的距离，相对于成人而言，也不过半公里的路程。月牙塘里生长着不少水生植物，有睡莲、野菱、水芙蓉等。其中有一种不知名的漂浮植物，叶片状如铜钱大小，是水牛果腹的偏爱。优哉游哉的水牛伸出长长的舌头，将它们卷入口中时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那份怡然自得着实令人歆羡。
月牙塘水域面积并不大，但水很深，且清洌，掬一抔水在嘴里，总给人一种很甘甜的味道。围绕月牙塘上下左右的，是一块块梯状农田。适逢灌溉时节，月牙塘便发挥出它巨大的作用，一台柴油机和抽水泵架在水坝下，没日没夜将月牙塘的水抽上去，源源不断地浇灌到旱地与稻田中，为农作物的长势提供有力保障。月牙塘不仅寄予了村民对丰收年景的展望，更成为我们这群小孩子玩耍的乐园。每次放牛，等到快晌午的时候，我们看到牛已吃得差不多饱了，便不约而同地将牛牵到月牙塘埂上——是黄牛的，便将缰绳搭在牛背上，让其继续在塘坝上啃食青草;是水牛的，便将缰绳绾在牛角上，任其下到塘中尽情享受丰美的水草。
这时，落得清闲的我们便自得其乐地玩起了各种游戏。女孩子心灵手巧、动作敏捷，最拿手的游戏是玩“抓石子”和踢毽子。男孩子大多天生好动，最喜欢玩一种叫“斗鸡”的游戏。“斗鸡”讲究身体的平衡能力，也最考验一个人的体格。我们那群孩子，无论个儿高的还是个儿矮的，无论是胖还是瘦，都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头。三五个孩子围成一圈，两个人一组进行比赛。一方一只脚站立，用双手抱起另一条腿，端起膝盖去攻击对方——如果将对方撞倒，或是撞得对方撒了手、脚落地，即意味着这场比赛已见分晓。大家采取车轮战，无论谁胜谁负，胜的一方都要接受其他人的挑战。
一场“斗鸡”下来，玩了一身臭汗的这群半大小子们，不顾有女孩子在场，纷纷褪下背心、裤头，鱼一样扑腾扑腾跃入月牙塘，溅起阵阵水花。已懂得矜持的女孩子们，这时便羞赧着脸，佯装把头扭向一边，但并不见有谁起身离开的意思。有好奇心强的女孩子还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偷偷瞟一眼月牙塘中正在玩打水仗的男孩子们。而胆子略大的女孩子，索性组成啦啦队，为潜泳速度最快、距离时间最长的男孩子鼓劲加油。因为有女孩子在岸上观摩助威，我们炫技般踩着水蹿出水面，故意将半拉光身子展示给女孩子们看，个个如一只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感觉是全天下最引人骄傲的男子汉。
印象中，月牙塘很少有干涸的时候。唯一的一次，是为了清理月牙塘的淤泥，深度挖掘以期提高储水量。那年趁大旱用水之际，村里将抽水泵架在水坝下整整抽了两天两夜。记得水快见底时，全村男女老少抄上渔网、鸡罩等工具，纷纷涌入月牙塘开始一场捕鱼行动。
那个捕鱼的场面至今令我记忆犹新，整个月牙塘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在人们的步步紧逼下，那些肥硕的草鱼、鲫鱼、鲢鱼等不断跃出水面，惊慌失措中四处乱窜。在慌不择路中，有条大鱼欲从凤枝婶的双腿间钻过，手忙脚乱的凤枝婶本想用双腿夹住，但由于太过紧张，竟然被逃命的鱼给带翻了，一屁股跌坐在水中大呼小叫，惹得村民们一阵哈哈大笑。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捕鱼行动中，人们都大获丰收。就连行动不便的老人，也用畚箕、筛子等撮了不少小鱼小虾，甚至还有小孩子用脚踩出几只小盆口一样大的甲鱼。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月牙塘给我们寡淡的生活平添了一抹美好的回忆。几天里，小村的上空都飘荡着丝丝缕缕的鱼香，让我们每个小孩子仿佛有种置身于盛大节日的错觉中。
其实，我对月牙塘的刻骨铭心，源于青春期上卫校期间。由于情感受挫，休学在家的我一度陷入抑郁的泥潭里无法自拔。一天，父亲从镇上买回一台小收音机，让我一个人到月牙塘埂上散步听音乐。正是春天的时候，田野里铺满金黄色的油菜花，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蜜意。一畦畦碧绿的麦浪随风起伏，彰显着盎然生机，让人心旌摇荡，思绪万千。在舒缓、优美的音乐声中，西天的霞光将大地镀得一片灿烂辉煌，将我与月牙塘勾勒成浑然天成的暖心图景。
清理后的月牙塘更清澈了，水草也更清秀了。我沿着月牙塘埂慢慢地踱步，行走中，意外发现塘边的水草间游动着一群小蝌蚪。那群小蝌蚪追逐嬉戏，摇头摆尾，兴致勃勃，俨然一幅生命的律动图。我禁不住弯腰撩水泼它们，受到侵扰的它们四下散开，不一会儿又“不计前嫌”地聚拢到我面前，快乐得似乎忘记了一切。我没再打扰那群小精灵，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儿，如醉如痴地欣赏着它们，很久很久。
蝌蚪虽小，却活出了生命的状态与精彩，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那天，豁然开朗的我回家后做了一个决定：我要正确面对一切，早点儿回归学校，完成学业。那年六月，我终于以优异的成绩顺利通过了毕业考试。
岁月倥偬，人世沧桑，父母早已驾鹤西去，我也很少再回到故乡，朝思暮想的月牙塘只能在梦中与我相伴了。这期间，随着村民选择离开土地，纷纷涌向大城市打工，月牙塘也一度陷入半荒废状态，仿佛一位孤寂的老人，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月牙塘的冷落遭遇，让我好长时间都怅然若失，却又无可奈何。
令人欣慰的是，一向视土地为生命的哥哥不断开荒种地，今年三月份还自掏腰包请来了推土机，拓宽、加固了月牙塘，铆足劲儿搞起了生态养殖。月牙塘再次焕发出盎然生机，并将带来可喜的经济效益。哥哥在电话里动情地说：“弟，我知道你始终惦念着月牙塘，我要好好地守着它，有空儿了你回来瞅瞅吧……”
手捧电话，我有些热泪盈眶。我明白，哥哥坚守的这弯月牙塘，既象征一个村庄的命脉，也为我们保留了一湾通往故乡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