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天,天气异常炎热,清清的小河便成了孩子们避暑的好去处。
我和伙伴们一如既往地光着膀子、穿个小裤衩、赤着脚,来到邻近的池塘边,我们每人手里拿着五六根竹棍,在每根上面拴着一条细绳,腋下夹着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有很多蚯蚓,那是用来做龙虾和黄鳝饵料的。到了目的地,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放下装备,先把瓶里的蚯蚓一条条摔死,然后将蚯蚓系在细绳上,再把带绳的竹棍陆续放进水里。由于这样的行当我们天天做,所以耍起来还算熟练,就这样,我们并排蹲在在河边,屏住呼吸,注视饵绳,等待着猎物上钩,不一会儿,其中一根绳子晃动了起来,我慌忙跑过去,拽起棍子就往岸上一拉,“哇!”无法克制内心的喜悦,我尖叫了起来:“黄鳝!”同伴们都羡慕极了,正当我把他们安顿在水盆里。突然又有一根绳子在微微颤动。我赶紧溜过去,又是一拉,结果令人很是振奋,居然又钓了一条黄鳝......就这样,不到半个小时光景,凭借着几条麻绳,几只蚯蚓,和几根随地可见的竹竿,我收获了六七条黄鳝,以至于水盆都无法容纳它们,只见这些黄鳝使劲扭动着灰黑的身子,时不时还会窜到地上,我们用双手试图去抓起它们,咦!黏糊糊的滑唧唧的,好不容易抓到手里,一不小心又被挣脱开来......
“阿凯!”不知谁在喊我的名字,正在手忙脚乱的我哪里顾得上这个,只是随便应了一声“哦!”“快跟我回去!”随着他的语气变得严肃,我抬起头应声望去,原来是表哥,我似乎在他的眼角里看到了滴滴泪水,可是成就感爆棚的我并没有多想,只是一边尽情地提着钓竿,一边应声道“我不去!”非但如此,我还颇为自豪地炫耀着自己的成绩,“你看,下午我钓了好多的黄鳝和龙虾呢!”他并没有表现出我预料的惊喜,而是用低沉忧伤的语气告诉我:“外公......走了......”“走了?”我其实并没有完全理解这“走”的意思,只是看到表哥一本正经的表情,便跟着他过去了。
我们来到大伯家,然而尽收眼底的却是高高挂起的白布吊帘,一条条墨迹未干的挽联,堆放在角落里的祭祀用品......,村里的长辈们都围坐在厅堂前,似乎商量着爷爷的后事,随着大人的脚步,我顺着阵阵哭喊声向房间走去,那是爷爷最后一段日子所住的地方,只见他平静地躺在那里,纹丝不动,任由姑姑们给他整理着衣角,衣领和衣袖,他的脸上被一本书盖着,印象里那好像是一本90年代初的《自然》课本,以至于我看不到爷爷的表情,我想去掀开那本书,可是被大人们拽住。那时候,我比较淡漠,只是出于好奇,并没有多少伤感,也许那时的我并不知道爷爷这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永远地离开这个家,以为他只是和平常一样,躺在那里睡了一个觉,我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反之因为难得的热闹使得我还有几份欢喜......
不知不觉,30年过去了,如今也已到了不惑之年,回想当初,我对自己的无知和冷血感到深深自责和愧疚,那应该是我第一次直面一位死者----我的爷爷。今天我和同事谈论起有关生命的话题,不禁勾起我对生命的思考。生命,它就像一根点燃在屋外的蜡烛,当没有风时,真让你点着了,它就在平静地燃烧着,散发出夺目的光,然而,当微风一吹,它会飘忽不定,直至熄灭,这就是生命。它是如此的脆弱-----当你过马路一走神擦上飞驰的汽车时;当你高空作业,因为一个电话摔到百米平地时;当你站在悬崖边取景,因为一时激动而掉入万米深渊时;当你一不小心把农药当饮料时,当你一不留意将自杀当做解脱时......,生命的开始是何等困难,而它的终结却是这么轻而易举----不管你如何强大,在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都会像一根稻草说倒就倒。
生命的悲剧不仅是它的失去和必然终结,而且在于它的不可再生,它就像单行道,过程不管你如何辗转迂回,如何用心穿行,都不会为你打开“回旋”的那扇窗,它的失去,就如同空气中的烟雾,只要吹来一缕微风,说散就散!人的生命看似很强大,其实在天灾,人祸,病痛面前,是那么微不足道,抑或一丁点力量就可以轻易将其摧毁。
这不禁让人反省生命意义在哪里?席慕容曾经说过:“每一朵花,只能开一次,只能享受一个季节的热烈的或者温柔的生命。我们又何尝不一样?我们只能来一次,只能有一个名字。而你,要怎样地过你这一生呢?你要怎样地来写你这个名字呢?”生命固然脆弱,但谁也不愿意轻言放弃,每个人都会走向生命的尽头,那么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我们不断前行?信念?梦想?责任?还是生理之需?这个话题很宽泛,也很抽象,自古以来有很多答案,“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这是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积极乐观的生死观;“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是婉约诗人李清照豪迈的生死观;“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生死观......
每个人对生命都有不同的理解,近年来,我时常有一种进入成熟的感觉,似乎离开了那种膨胀的、竞争的、极力占有的夏日,之前的我就像夏天的烈阳,努力展现自己,尽量赢取,甚至贪婪地去想拥有一切未知的天地,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阅历的磨合,心态逐渐变得平静了,镇定了,知足了,也许这种状态更适合安详的老者,然而在我身上早早地发生了,其实这并非一个好现象,对于生命,我还是倾向于进取型的,现在的保守,与其说是看开了世道,参透了生命的精髓,倒不如说是出自自我防御机制,使得人际关系更为协调,人设形象更为完美,虽然说生命是短暂的,但既然能有幸在世间走一遭,还是尽量留点痕迹,留点美好,雁过方可留痕,何况我们人呢?不然碌碌无为一生,有愧于老天对我们生命的恩赐了。
春天是蓬发的季节,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冬天是安享果实的季节,夏天虽有苦涩和艰辛,却极尽华丽之美,它处于春之后,秋冬之前,相互构成了春之蓬勃,夏之热烈,秋之灿烂,冬之静穆的立体图,有此四味,人这一生完美了,在每个阶段做着每个阶段该做的事,表现出每个阶段该表现的姿态,我想还是值得我们去推崇的,当然如果我们去选择敬畏生命,不争不取,平平淡淡,雁过无痕,也许这是另一番甘醇的味道,只是时代在朝前,倘若人人都如此,在盛年时,本来积极进取的年龄,却提前过着老年人的那份安静,是不是显得自私了一点呢?泰戈尔曾经在《飞鸟集》中写道:“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我想这才是对待生命最理性的定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