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姨姥姥家的姗姨来信说,家里盖起了新房子,还说已经定下日子了,要搬进新居了呢。自然,是要庆祝一下乔迁之喜呀。当时姨姥姥就在我姥姥家呢,是来看我姥姥的,已经住了好几天了。
这不,急急匆匆的,姨姥姥的儿子梁子舅从家赶来,要接姨姥姥,要她去姗姨家呢。
我刚好在家放暑假,听了,也要去看看姗姨。姗姨对我很好,自从她结婚了,我就很少再见到她了呢。姨姥姥说姗姨嫁得远,又很忙,回来一趟不容易嘞。
本来以为姥姥不会同意我跟着姨姥姥去姗姨家的,没想到,出人意料,因为姨姥姥的家里人都忙,梁子舅在工地上,忙得不可开交,梁子舅母也在工地上帮着做饭,更是离不开呢。于是,就由我陪着姨姥姥去,反而家里人放心呢。
就这样,我和姨姥姥当晚就坐上火车,急急火火的,往小姨家里赶。
路上,姨姥姥嘱咐我到了小姨家不要乱讲话,看在被人家拿了怪去。因为小姨家与别人家不同呢,小姨嫁的人是赫哲族小伙子尼恩捏,听听这名字吧,就知道,他们家自然也是赫哲族的。民族不同,习惯习俗不同嘞。
其实,我知道的,以前听姥姥和母亲说过的,总想问问姨姥姥,担心会引起姨姥姥思念小姨,再就是,也听说过的,姨姥姥对姗姨,这桩婚姻,不太满意呢,就没敢问也没敢再提。何况,姨姥姥对小姨嫁得远,总是耿耿于怀的。
既然,姨姥姥说出来了,我就跟着高兴呢,听了,就很高兴起来,说:“姨姥姥,赫哲族,好呢,我想起了一首歌来。”于是就轻轻哼了几句:“乌苏里江来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开千张网/船儿满江鱼满舱……”我还没唱完呢,姥姥说:“玉儿呀,对,这歌唱得就是赫哲族呢。”
我说:“是呀,姨姥姥,是的,这是《乌苏里船歌》,老师教我们唱时,还说赫哲族,是以渔猎为生的民族。”
姨姥姥听了,又很激动地说:“玉儿,可惜呢,你没有听过他们赫哲族伊玛堪,还要好听呢,那曲调,那声音,听了就忘不掉的。”
伊玛堪?赫哲族依玛堪?是什么呢?我还真是没听过呢,就依玛堪,几个字也是第一次听说呢。听了,我心里很是好奇。
姨姥姥又解释说,其实,她也没听懂呢,只是小姨结婚时,听他们那边人唱得很好听的。他们人人穿着盛装,打扮得很漂亮,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登台唱起歌,问了他们在唱的什么,有人告诉姨姥姥是“依玛堪”。姨姥姥说,虽然听得好听,但是,根本听不懂,就是听懂了个字儿,还说,听懂的那几个字,就是我刚刚唱得那首歌里的“赫哩啦——赫哩啦——”
姨姥姥说虽然听不懂,但是,她问了身边的人,说是《祝酒歌》,唱的是依玛堪里的祝酒歌呢。大概的意思,是在祝福新婚夫妻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二
一路坐了火车,又坐客车,最后还坐了船,总算是到了姗姨家了。也就难怪姨姥姥嫌远呢,真是不近呢。
坐在船上,听撑船的老爷爷和姨姥姥聊天,才知道,原来,他们赫哲族是中国满-通古斯语族民族之一呢,虽然也生活在黑龙江,但是,却是在松花江下游,范围,大概是从松花江至乌苏里江的右岸及乌苏里江的西岸。
赫哲族,有他们自己的语言,然而,他们却没有文字,使用的是一种叫做西里尔字母记录语言。他们赫哲族是以捕鱼为生的一个民族。
撑船的老伯,很健谈,他喜欢与外人聊聊他们的赫哲族,也喜欢被人了解他们民族。他还说,他们民族虽然长期与汉族交错杂居,但是,受到的影响也不算大,依然保持着他们本族独特的文化和传统的。
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依玛堪,就赶紧去问了问老伯,他微微笑着,竟然也哼唱起了依玛堪,那曲调好优美,就如那山间清澈的溪水,又如鸟儿,如轻轻的风儿吹动着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自然,纯净。
后来,我才知道,赫哲族,他们就是因为没有文字。因此,才注重依玛堪,因为他们是要将自己的文化传承下去,只有通过耳口相传,也只有依玛堪传唱呢。
就要下船了,姨姥姥要我给撑船的伯伯我再次唱唱《乌苏里船歌》,立在船上,我大声唱着:阿朗赫赫尼那/阿朗赫赫尼那/阿朗赫赫尼那/赫赫雷赫赫尼那/阿朗赫赫尼那赫雷给根……
我声音洪亮,完全放开了去唱,再加上对赫哲族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还有就要见到姗姨了,心里充满感情,唱得很动情呢。
老伯伯说:“我的孙女她在教书呢,跟我说过的,这《乌苏里船歌》呀,为什么听着古老而独特?那么好听?穿什么力?”
“不会说是穿透力吧?就是豪迈吧。”我说着。
老伯伯继续说:“嗯,就是穿透力度大呢,为什么?就是因为,这歌有依玛堪的调调,也就是借鉴了伊玛堪的曲调嘞。”
下了船,老伯伯给我们指了指姗姨家的方向,我和姨姥姥连连道谢,走出很远,听到身后有歌声传来,回头看着河流上,老伯伯在哼唱着或许就是依玛堪吧,那曲调很独特,很抓人心,粗犷豪迈,自然洒脱,我只是听出这样几个字儿"嘎哪呀哈尔哪"继续撑着船。
后来,我才知道,赫哲族,他们经常用依玛堪的形式来侧重和擅长表现英雄与传奇性的节目内容,他们在歌唱着心目中的如各种"莫日根"也就是英雄的故事,以及他们赫哲族人的创世传说。
三
坐在姗姨的新盖好的房子里,真是痛快,新房子建得很高很宽敞,亮堂堂的,住着舒适,也自在的。
姗姨见了我和姨姥姥自然是一番的激动与说不完的离别后思念种种,姗姨拿出她来到这里学的做鱼的厨艺为我们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鱼肉大宴呢。姨父尼恩捏以及一家人更是热情极了,恨不得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拿出来给我和姨姥姥享用。最是尼恩捏姨父的歌声,最是动听,说话也很幽默,惹得我和姨姥姥总是开心地笑。
晚上,许多的亲朋好友都来为姗姨乔迁之喜来贺喜,他们又唱了依玛堪,人们路过这里,总会被那歌声所吸引,不由自主进来,也有的在远处,驻足聆听。姗姨见我对他们赫哲族的依玛堪有着浓厚兴趣,就故意引着一些老人们讲他们的依玛堪,从中我了解到了,依玛堪,一段时间里,不被越来越年轻人重视的,近几年才又被重视起来,他们从依玛堪简单旋律的歌声里,从几近消失到“小唱”“大唱”在不断有效地恢复着。
长期的渔猎生活中,赫哲族人创造了自己民族的特色的文学与艺术。说起依玛堪,是一种说唱艺术,在最早的含义里是鱼即哈也就是鱼的意思,现在的含义,有些不同了,有的说是故事的意思,还有的说是意在表示捕鱼的歌。依玛堪的表演形式很是活跃,有说有唱,与汉族的“大鼓”“苏滩”很是类似的,这在蒙古语里是“说书”的意思。
依玛堪,一般都是,说才是为主的,而唱呢,却是为辅的。给人的感觉,它既是散文,又是韵文,相交相织,相辅相成。这种表演形式其独特就在,它没有伴奏,说唱自由,放松,但是说起来又很是合着押韵的,人们听着自然,很容易接受。这种表演时的腔调,它是根据表演故事或是情节需要而各自不同的,有男腔也有女腔还有老人的男腔女腔,更有少男少女不同的腔调,其中的腔调更是有悲有喜,可谓是喜怒哀乐尽在其中,悲伤调欢乐调叙述调都演绎得不同凡响。
依玛堪,它独特的语言气息,虽无伴奏,却是异常的有韵味,音乐曲调很动听,很优美。古朴又平实,有很讲究讲究合辙押韵,其唱腔高亢嘹亮,带有原始粗犷的山野气息。依玛堪的艺术形式至迟在清末民初就已经形成了。很长一段时间里,赫哲人都是用这样一种简单又直接的表达方式,来抒发内心的喜怒哀乐,并得以将所知所见所遇演化进歌词里,说唱出来,得以延续,传承。
可以说,依玛堪,是赫哲族的口头百科全书,是源远流长的赫哲族历史的忠实记录。无论历史学家,还是民俗,语言以及宗教,都可以从中撷取到最宝贵最真实而难得的原始资料的。
其次呢,依玛堪,无形中体现了他们赫哲族的审美观。他们的民族用着自己古典浪漫主义手法,在描述着自己心目中的赫哲族的英雄,降魔除妖,除暴安良一身正气,也从中描述出赫哲人对忠诚、信义执着与勇往直前的高度赞美,从而,对他们的自由和他们的爱情,有着本民族的方式,在执著追求与坚守,以及对美好生活与未来的无限憧憬,还有他们自己内心充满的期盼。
我越是了解依玛堪,越是喜欢敬畏依玛堪,也学着跟着哼唱,跟着说唱。
那晚,姗姨家来了好多人,都在祝贺着姗姨一家,也都在唱说着美丽的新生活。最是姨父尼恩捏竟然悄悄请来了当地依玛堪唱得最好的一对,给我们演唱,真是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呢。因而,也知道了他们赫哲族依玛堪有好多呢,比如《安徒莫日根》《香叟夏日丘莫日根》《什尔达鲁莫日根》《满格木莫日根》都是过去流传的经典曲目,我真是开心极了。
人们看着演出,听着依玛堪,心里都异常得兴奋与快乐。好多老人们都说,现在日子想也没想到的,真是好呀,天翻地覆的变化呢。
有人竟然激动得眼里泛起泪花花,他们说他们以前在山上,在湖边,住‘地窨子’,住窝棚,靠打猎捕鱼为生,后来,他们下山住泥草房,学会了种粮食种蔬菜呢。而今,再看看现在这房子,从前可咋能比呢?
姗姨看着自己家宽敞明亮的砖房,她的脸上流露出幸福的微笑,当年自己不顾姨姥姥和家人劝阻,执着地跟上赫哲族小伙尼恩捏,来到了辽阔的一方水域。是不是就是因为听了他的依玛堪呢?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呢,当姗姨第一次听到那歌声,就被吸引了,被那腔调俘获了一颗少女心嘞,再也离不开尼恩捏了,他勇敢、善良、肯吃苦又热情能干。
此刻,珊姨搂着姨姥姥的脖子,在说唱着,又是笑又是流泪的,她说也说不够,唱也唱不够呢。
哦,虽然,去姗姨家没住几天,时间很短。然而,依玛堪,却留在了我内心深处,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学会,但是,每曾想起赫哲族,想起依玛堪,内心就会涌起一热情难忘的股股波浪。仿佛间,又一次,依玛堪,那豪迈而粗犷,嘹亮而抒情的歌声,就会再次从遥远的河流、山川、青山绿水间,传来。
依玛堪,它是赫哲族人生活不可缺少的艺术品类与娱乐审美的独特方式;同时也是他们赫哲民族传承的难得的历史文化的教科书;更是一部完美再现的英雄辈出、历史变迁与民俗风情的大型而厚重的古典交响乐、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