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到中年，经历了很多事情，愈发怀念少年时的烂漫时光。近些年时不时地会想起小学阶段教过我的老师，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余碧华老师。想起余碧华老师，穿越时光河流的碎片，回到三十多年前，那些记忆深处的点点滴滴又一一涌上心头……
余碧华老师是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她教了我两年半。记忆中应该是1990年的春天开始教我们的，那年我十一岁，上四年级。之所以记得这个时间点是因为这一学期开始的时候语文老师还没到位，刘校长亲自给我们上了几天课。我还记得那时用的语文教材第一篇课文似乎讲的是一群少年放学后在操场拿书包当足球练习踢球的事情，第二课讲的是革命导师列宁在流放期间写作《国家与革命》的事情。就这样先对付着过了几天。一天上午，同学们正在教室里读书，走进来一位青年女性，她身材瘦削，留着披肩短发，给人的印象似乎是有点矜持，浑身上下既充满了活力又透露着一种威严。青年女性进了教室在前后位走动了几圈，我们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只是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走到我身边时，青年女性对我说：“你把窗子打开一点。”这应该算是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了，小时的我到过的乡镇不多，对岳西方言的差异也缺乏太多的了解，只知道班里同学有来自黄尾的，店前的，姚河的，说话略有些不同。当时觉得她说话的口音和我常听到的岳西腔调有些不同，感觉有些怪怪的，只能猜测大概是西南片的腔调。多年后我才知道她来自司空山脚下，也就释然了。过了一会儿，刘校长走进教室，郑重地宣布：“同学们，我向大家介绍一下余老师，她就是你们的新语文老师，以后就由余老师带领你们继续学习了！”我们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余老师也没有多余的废话去详细介绍自己，而是单刀直入地直奔主题：“请大家把语文课本翻到第八页，我们开始第三课的学习。”同学们反应过来，也便懵懵懂懂地跟上余老师的课堂节奏，开始进入到学习状态中来。后面的学习过程无需多说，一晃就过了一个多月。
当时的岳西实验小学不叫这个名，而是通称为城关小学。城关小学的南面还没有现如今这么气派的五层教学楼，只有一排低矮的小平房，数学老师就住在这里。小平房的前面是一片泥巴地，到了下雨天就特别的泥泞不堪，行走起来很不方便。再靠南也没有今天的南门广场和沿河店铺，只有一片用来当操场用的草地，上四个大台阶就可以直接来到衙前河边。一个晴朗的午后，我们四零三班的全体同学利用课余时间热心地进行义务劳动，从家里自带簸箕、扫帚等各种工具到河边抬沙子把数学老师家门前的那块泥巴地给填平。余老师也加入到劳动大军中来，大家热情高涨，干得热火朝天。干累了，余老师就和我们一起坐在沙滩上歇息。闲聊的时候，余老师问几个同学：“你们班有哪些同学作文写得还可以的？”不知怎么的，有同学抬举我，向余老师提到了我的名字，这让我很是惶恐。余老师转过头来问我手头有没有一本跟科普有关的书，书名我已经忘记了。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余老师似乎略有些失望。这是我第二次和余老师近距离接触。后来余老师又问过我几次，大概是要参加一个征文活动。我确实没这本书，这件事就不了了知了。从二年级开始我似乎朦朦胧胧地就有了争荣誉的想法，看到班里其他同学当组长都很羡慕，甚至在组长没来时代替组长收作业本，奇怪的是组里的同学居然没人反对，一个一个自觉地把作业本交给了我，再由我交给课代表。遗憾的是，我在四年级之前都没当过班干，心中却很想。
二
到了四年级第二学期，机会终于来了，数学老师有一次检查乘法分配律定义的背诵，本组的同学没有一个能背出来，数学老师生气了，许下诺言说：“谁能背出来谁就当数学组长！”我一听来劲了，下了课就用心记，然后跑到组长那去背，居然背出来了。组长也很大度，到数学老师那儿去报告。数学老师果然兑现了诺言，我的数学组长就是这么当上的。现在想想来，其他同学未必不会，只是他们不爱表现罢了。五年级第一学期，余老师看我表现还不错，又让我当语文组长，我成了“双组长”。临近期末，不知什么原因，余老师突然把我的双组长都拿掉了，我还有些失落。一天早自习时，我正在读书，余老师走到我的座位前对我说：“安心复习功课，不要多想。”我终于明白了余老师的一片苦心，是不想让我因杂事而分心影响学习。
春季开学，余老师在课堂上宣布，我的语文考了九十八分，作文扣一分，前面内容扣一分，全班第一。其他班还有个更厉害的，考了九十九分，就作文扣了一分。余老师让我当了语文课代表。总而言之，在余老师教我的时间里一直都很关心爱护我，在她手上，我当过中队长，副班长，班长，星期一的纪律值日班干，获得过“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等荣誉，参加全县小学数学竞赛获得了预赛第二名的成绩。在余老师教我的时候，我很是风光得意了一段时间。
上了初中以后，日子就没有这么好过了，社会大环境的变化，学校管理的缺失，个人学习环境的变化，对初中学习的不适应，父亲常年在乡镇出差，没空管我，自己也没找到适合初中学习的有效方法，突然间开始感到迷茫，思想开始滑坡，放松懈怠，走弯路。成绩一落千丈，成了问题少年。正因为如此大的落差，我愈发的怀念小学时光。
多年后走上教育岗位，我也反思过我所受到的小学教育，不可否认确实有些欠缺，造成了小升初衔接的一些困难。但不管怎么说，这是时代大环境造成的，不能苛刻地要求某个人应该怎样，再说也有我自身的原因，为什么别人能轻松适应初中生活，而我却没有扛过去，所以我的看法不一定就完全正确，不能只从外部找原因或全赖到别人头上。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小学成绩好也不能说明什么，伤仲永的事也不少见，是我想多了，还是要以平常心看待。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小时出色，大了也未必一定会一直优秀下去。但不管怎么样，时至今日，我还是非常的怀念余老师，感谢她曾经对我的关心和爱护。
三
在小学阶段，余老师对我的关心爱护是显而易见的，有时甚至到了偏爱的程度，我的作文在课堂上被读到的概率有百分之八十，甚至我写买早点被收多了钱的作文她也会在班里读，并且愤慨地对这种现象评论一番。偶尔也会怀疑我的作文的真实性，比如读到我写的水果市场上桃子三块多钱一斤的时候，她会睁大眼睛惊奇地问我：“桃子真要这么多钱一斤吗？”大概是认为我没到市场上去问，自己主观臆想而来。她也不忘在写作文评语的时候注重对我的思想教育，举行接力赛时一位名叫刘纪新的女生跑得慢影响了集体成绩，我写她跑起来的姿态像跳舞，气得我真想上去揍她一顿。余老师在作文后面的评语中写到：“不能用这种观点来看待同学！”及时纠正我的偏激思想。我想那时我的作文未必好到哪里去，我擅长的就是铺排，原本六百字的内容能写到八百字。也许余老师是因为我写得长所以才会偏爱我吧。终于有一次作文写得太长，余老师忍不住了，下了批语：“太长！”我还不服气，跟她抬杠，在评语后面写上：“长算什么，长还可以写小说呢!”现在想来，真是太不应该了！如果我虚心听得进去老师的教导，进步会更大一些。
五六年级作文水平下降，被读到的概率就低了，当时班里有一位叫陆姝的女生，作文写得非常好，在课堂上经常被读到，并得到余老师的赞赏，当有同学喊出我的名字时，余老师会走过来摸着我的头安抚我说：“你和陆姝是齐头并进的。”让我的心情得到平复。有个暑假我天天歪在床上看小说，造成视力减退，成绩下降，开学时母亲带着我到老师那诉苦，余老师耐心地教育我：“现在不是看小说的时候，还是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毕业了你到我家去，我家一大些书，有的是书让你看！”余老师到我家家访过两次，那时我住在城东的林综厂，离城关小学有两公里。余老师说：“你家是我们班最远的。”第二次家访，余老师还把自己三四岁的孩子带上，她和我母亲聊天。我就带着她的孩子在林综厂倒在草从里的水泥电线杆之间快乐地嬉戏。余老师对我也不是一味的偏爱，而是爱中有严。有时对我的要求也是非常严格的。考试没考好，被叫上讲台，手上挨了两教鞭：“第一炮就没打响！”那种语气真的是恨铁不成钢，让我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再也不敢松懈。和班里同学发生争执，如果是我不对，也会被教育一顿；少年时课外难免有些顽劣，课间和高年级同学玩斗鸡的游戏时我违反了规则，发生了冲突。立马有同学向余老师报告，余老师以为我被人欺负了，准备主持公道，等搞清楚原因后才知道是我违规在先，又毫不客气地批评了我一顿，直到我认识到错误为止。正因为余老师要求严格，所以我对余老师是又敬又畏，唯恐犯什么错被她逮住，但男孩天性爱动，下课与同学打闹是少不了的。一次是课间和一位名叫汪辉的同学打闹嬉戏，被汪辉压在身下爬不起来，过了一会，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松开了我，还说了一句：“不带用脚的。”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正疑惑着呢，看到余老师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俩，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余老师以为我又被人欺负了，踢了汪辉一脚。我一看大事不好，课间打闹不管怎样都交代不过去，但我也没替汪辉说好话纯属闹着玩，只好捏着自己的衣角一脸严肃，装着没事的样子，让老师以为我真的被欺负了，好蒙混过关。后来汪辉同学暑假在家中二层楼顶滚席子不幸摔下来坠亡。开学时有同学说汪辉没来，我看到余老师眼角的泪水。还有一次是和一位成绩优秀的同学在走廊打闹，又被余老师远远地发现了。我想这下糟了，一顿批评少不了，惶恐了很久。幸好没有追究。后来我还在作文里提到这件事，如实诉说了自己的惶恐，向老师提建议希望老师以后能和颜悦色些，过了几天，我发现余老师每次上课进教室时都是满面春风，面带笑容。看来我的建议老师真的听进去了，这倒是我没有料到的。和余老师有关的事太多，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就不一一絮叨了。
毕业后我到余老师家去玩过几次。上了初中后，有时在岳西中学校园里遇到，余老师还要问我，和谁谁谁还在一个班吧。后来见到的次数不多，有一次大概是她班里的学生生病了，她急匆匆地抱着学生去医院，后面跟着很多学生。到了1999年，有一次偶遇城关小学的校长，向他打听过，才知道余老师调到南京去了，后来的二十多年里，再也没有见过面。我觉得余老师身上拥有的，正是一种教育家的精神，对学生无私地关爱和奉献，在关心爱护的同时又对学生有严格的要求。对教育的探索永无止境，精益求精，同时又有一种自觉地使命担当，传道授业解惑，立德树人。这种精神是永远都值得我一直学习下去的。余老师献身小学教育，桃李满天下，我那一届班里的很多同学都考上了重点和本科大学，这其中毫无疑问也有余老师的一份功劳和汗水。现在想来，余老师应该是已经退休了吧！感激余老师曾经给我的关心爱护和悉心教导，唯愿遥在金陵的余老师安享晚年，老有所乐！
四
补记：刘灭资先生是岳西籍著名作家。七八年前就听闻他的大名。据我所知，在汤池中学，有不少同事是刘先生的同学，或是刘先生的学生。最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只是感觉有鲜明的时代印记，没想到太多其他的事。偶尔看到同事转发的刘先生的描写汤池温泉和汤池中学的文章，深深为其斐然的文采惊羡，感佩于他的桑梓情怀。
五六年前时在朋友圈里了解到刘灭资先生出新书的事情，看到了相关目录。前年秋天有幸看到了刘先生的散文集《游子吟》，捧在手中翻看着，翻到后记，无意中看到了这样的一段话：“在写作本书的时候，妻子余碧华是我忠实的读者，感谢她对我的支持和无微不至的照顾……”“余碧华老师！”大脑停滞了好几秒之后，我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记忆的阀门瞬间打开。我终于想起来，我和大名鼎鼎的作家刘灭资先生是有着一面之缘的，刘先生当了我十几分钟的指导老师，那时我还是个十一岁的少年。1990年的5月间，母亲节前夕，学校举行母亲节作文比赛，余碧华老师选了班里的三位同学参加比赛，我就是其中一个，另两位是女生。余老师让我们写好作文，就带我们到她家去让她先生给我们指导。当时我只知道她先生姓刘，是岳西中学的高中语文老师，但我并不清楚刘老师的名字。那时余老师还没有搬到操场后面的教师宿舍去，她的家就在岳西中学操场和教学楼之间的位置，是一排简陋的小平房，地势略低，门前正对着四五级的台阶。到了余老师家，刘老师第一个给我看作文稿，非常耐心地指导了我十几分钟。刘老师一边看作文一边指出不足，提出修改意见。我记得很清楚的是，刘老师告诉我要在记叙描写事物时要注重细节。刘老师拿我作文里提到的一个事例做说明，夏天穿的凉鞋把脚磨破了皮，晚上，母亲俯下身子察看我的脚破皮的情况。刘老师说：“你可以描述一些细节，比如，母亲头上有没有白发等等，以突出母亲为孩子操劳的辛苦。”我听了连连点头，觉得刘老师的指导真是太有针对性了。刘老师指导我之后，又指导了另外两位同学。我在一旁认真地听着，深觉受益匪浅。后来，我的作文在作文比赛中获得了四年级组的三等奖，这和刘老师的悉心指导是分不开的。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依然会深深感激刘老师给我的教益。刘灭资先生在他的散文集里有很多对余碧华老师的记叙，写了他们之间动人的爱情故事，写了余老师非同凡响的家世奇闻，还有先生骑二八大杠带余老师的浪漫场景。这些都是我以前不知道的内容，我觉得先生写的余老师和我印象中的样子非常的吻合，读过之后，我对余老师的工作和生活有了更深入的理解。此时此刻，别无他言，唯有祝愿刘灭资先生佳作频出，艺事常青，继续为文坛增光添彩！并祝先生和余碧华老师伉俪情深，身心康健，共度美好晚年！
2024年9月18日原创首发于江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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