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闰土
种油菜,农人叫种菜籽。
最近天一直旱着,几十天没有下一滴雨,用农人的话说叫作“天干火着的”,意思是天干得用火一点就着了。
常言道“节气不等人”,我那一片地刚好在大路边上,原来一直说有半亩,前年有好事者用尺子量了一下,包括荒边在内,总共两分三厘地。
哎,你还别说,这两分三厘地可是我的“宝贝蛋蛋”,由于离家不过三五十米,平时倒个涮锅水、脏水,用水担一挑或小车一推,向地里一倒,既方便又给地增加了肥力。
话说回来,这地是我承包的,屈指一算,已种了三十多年,由原来的栽苹果树到种麦子,又栽风景树,到底倒腾了多少回,连我也记不清了。但我清楚地知道,那一点地,虽然周围都是大片,但要种上麦子,让收割机割,按现在不成文的行规,三分或半亩地,收割机都按一亩收费。如果人工收割,一来时间长了,没有割过麦,也找不到镰刀,二来割下根本就没有地方辗打。
这几分地我种了三年油菜了,今年油菜收割后,我又急急忙忙地种了玉米。由于今年雨水连上,又加之旁边有个小水渠,只要天一下雨,水就自动流进玉米地里,所以玉米长得好,我内心十分高兴,常常自言自语地说道:“今年可有糁子吃了。”
有些人说我:“你可真会弄事,那么一小片地,一年收两茬子。”都夸我勤快。
今年我有幸被陕西省作家协会吸收为会员,并且安排在西安西北大学培训,也就是说上大学,这一去就是一个星期。我虽然在那里培训,但闲时还是操心那两三分地,因为我种了玉米,玉米掰收完了,我又想再种油菜。
那天下午五点多培训才圆满结束,因为距县城有一百多公里路,已经没有长途班车回家了。按理说回不去了就干脆住在县城,但我始终操心那几分地,于是就提前联系了拼车。原来坐长途班车一人三十块,但拼车一人六十块,车费翻了一番,但为了回家,六十就六十吧,我一咬牙,忍痛割爱地坐上了拼车。
现在天气短得多了,车在扶风县城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天已漆黑一片。平时回去一趟就需要五十多分钟,我想,天黑了路途远,也不大安全,还是就住在县上吧。
农民就是农民,虽然住到县上,但却心不在焉老想着这点地,怎么样收玉米、挖玉米秆、叫拖拉机旋地,然后用手拉犁拉成一行一行的,再施磷肥,溜油菜种籽,最后再用老扫帚除轻轻拨一遍……这一切的一切,我在床上想着、安排着、回忆着。
晚上县城的街道热闹非凡,夜市夹杂着各种车辆吼成一团,不知什么地方的音响播放着一首首流行歌曲,还有各种霓虹灯、叫不上名字的彩灯,把大街打扮得分外妖娆,但我没有时间关注这些,只想着那地。渐渐地,劳累了一天的我,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我急匆匆地在县上吃了碗豆花泡馍,也是为了方便回家就可以干活,然后去一个朋友那里拿了三袋麦种,又在超市买了些压好的面条,风驰电掣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里,放下摩托车,我连一口水都没有顾得上喝,忙发动了“蹦蹦车”去掰玉米。
今年玉米快出票时,连续刮风下雨了几天,玉米都倒在了地里,我用手扶时,脆嫩的玉米秆又坏了,好心的人劝我不要扶,一扶就从底下坏了。于是,到现在玉米还七扭八歪地倒在地里,但还好棒子结上了,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我头戴一顶发黑的旧草帽,脖子上搭着一条半新不旧的毛巾,穿上一件长长的外套工作服就下地了。
太阳暴晒着,人称“秋老虎”一点也不过分,我头上的汗时不时掉在地上摔成八瓣,毛巾被汗水浸得都能拧出水来,衣服粘在身上,裤子也被汗水打湿了。但我顾不上一切,按我的计划,上午掰完玉米,下午放完玉米秆,让太阳晒上两天,等玉米叶稍微干点,就把玉米秆抱出地去。
太阳持续暴晒着,大地一片炎热,不远处的农人们三五人一堆谈论着天气,议论着今年玉米的丰收。
玉米终于掰完了,我开上车,把玉米棒倒在了头门口,一看时间,都十二点半了。我忙打开煤气灶,下了一碗干面,吃完后洗了个澡就躺在炕上休息了。我有个毛病,不管多忙,每天中午必须眉登(午睡)一会儿,要不下午打不起精神。
我一觉醒来,一看三点多了,又忙拿起小镢头去地里挖玉米秆了。头顶烈日,脚踩发烫的土地,天还是那样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往日路边长得茂盛的花花草草也变得枯萎,没有一丝生机,村庄周围、房前屋后那些高大的树木,叶片也没有过去那样绿了。
下午挖完了玉米秆,出的那身汗简直无法形容,喝的那茶水足足有一大瓶。
令我比较高兴的是,那地被倒下的玉米秆覆盖着,地里墒还大,我又把玉米秆平铺在地里,使太阳照不到地面。然后又联系拖拉机师傅来旋地,这几年给我旋地的一直是这台拖拉机,50型,不带篷子,所以在地头也好转弯,而且拖拉机师傅技术好,干活也认真。我还有一片三分的地要旋,去年也种的菜籽,两片合起来一共半多亩地。拖拉机师傅好说话,电话一打通,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应承了下来。
第三天下午,我看玉米秆叶片被太阳晒得有些干了,就告诉拖拉机师傅,我现在去地里往外抱玉米秆,半小时后请他开车来。
我提前泡好了茶水,又在茶水里泡了三个枣儿,还放了几块冰糖,这就是我最喜欢喝的自制糖茶。
仰头望望那一点没有减弱的太阳,虽是下午三点,但不亚于熟麦的天气,站在地头,隐隐约约能听见玉米叶被太阳晒得发响的声音。我肩上又搭上了上午洗干净的毛巾,因为我知道抱玉米秆比掰玉米棒和挖玉米秆还吃力。
一不做二不休,我踏进地里,用带来的绳捆上一捆扛在肩上向公路边的一个大塄走去。那玉米叶虽然干了,但粗粗的玉米秆还湿重湿重的,一次最多能扛二三十根。那干燥的玉米叶像砂纸一样,在我脖子上、脸上时不时刷着,满脸的汗水流到脖子上,蜇得人疼得受不了,衣服也全湿透了,眼前冒着金星,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于是我放下手中的绳子,端起了泡的浓茶,站在地里一棵核桃树下准备歇上一会儿,加加油。
此时,我不由得再次抬头看天,天还瓦蓝瓦蓝的,静得没有一丝风吹来,不知谁家的小猫也热得跑来这树下望着我喵喵地叫了几声,然后伸了个懒腰,卧在我旁边不远的地方。
突然间,路边的拖拉机响了,我一看,正是我叫的、过去一直给我旋地的师傅,他从四五里地外赶来了,我看地里还有三分之一的玉米秆没有抱出去,就让他先在树下歇一会儿。
这时,我不知哪来的一股劲,猛喝了两口茶水,把毛巾再次搭在肩上,拿起绳捆了起来。一次、两次、三次……我也记不清一共抱了多少次,想到那油菜黄黄的花,那蜜蜂、蝴蝶飞舞,还有那一人高的菜籽秆结满了的菜籽,那土樑上榨的菜籽油流淌着,香喷喷的菜籽油能把黑老鸹都惹下树……榨下的油先装两个二十斤的大壶,儿子一壶,女儿一壶……想着想着,我笑了,也不觉得累了。
玉米秆抱完垒在了地头的塄上,我又忙忙地拾了地里遗留的秆,又把那地里的大草用刨耙除了一下,也抱在路边。
拖拉机进地了,由于是玉米地,又要种油菜,所以我吩咐师傅旋上两遍。两分多地,真难操作,幸亏是熟人加之技术又好,又旋了几年了,换作别人,打死都不会在这地里转圈圈旋。
终于,这块地旋完了,师傅从地里出来长长地出了口气,点了支烟,笑着对我说道:“你这是考执照呢?手片大的一块地,地里还有一根电杆,唉!”我忙从布兜里拿出一个早熟的苹果,让他解解渴。
师傅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他语重心长地说:“这地在水头上,加之玉米秆罩着,这中间的地墒好,你要种,明天早上借墒种。”
我感谢完师傅,忙又把他领到另一片地里。
这一片是三分地,地一边是高大的土槐树,一边是正挂果的苹果树,中间就那三分,这原是生产队分的场,专碾麦子的。幸亏这位师傅旋了几年,也知道旋这地的难度,由于地太干,我也让他旋了两遍。
地旋完后,我问他费用,师傅说:“你一打电话说旋地,我就知道就是那狼不吃的蛋蛋地,如果不来,咱们又是好朋友,对不起你,你就给个油钱,六十元吧。”
正如师傅说的那话,这都是些狼不吃的蛋蛋地,总共有五分三厘地,都旋了两遍,六十元,不多不多,说句实话,收一百元都不多。我从内心感谢这位师傅,世上还是好人多。
人一上年纪,不知怎么就没有瞌睡了,因为关心这两分多地,第二天我早早就起来了,简单在煤气灶上做了一碗拌汤,泡了一个馍,加上昨天晚上切的绿辣子,三下五除二地吃了,急急拿上工具,带上磷肥,溜菜籽去了。
休息了一个晚上,我的体力也恢复了,加上早饭也吃了,又站在地头吃了一个苹果,也不知哪里又来了一股狠劲,用手拉犁先把地一行行地拉开,又把磷肥倒在脸盆里,全部溜上。
接下来是溜菜籽种,这小小的颗粒和芝麻差不多,过去传统种法是和上砂子或尿素,慢慢握在手里,用大拇指向下搓,但这油菜籽种子价格高,我一点也不敢马虎和浪费。所以,我提前准备好了砂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这时又过来一个路人,他让我把干土用细筛子一筛,把种子搅拌均匀再溜,因为我没有这样干过,所以还是坚持老办法,用砂子一和溜了进去。
接下来的工序就是用一个老扫帚把溜在渠渠的种子全部扫一下,就算完事了。
我把这一切干完都快十一点了,中间地墒大,地头干,尽管旋了,但我还是担心种苗不出来。所以,下午我又独出心裁,抽了六捅水,用车车还有水担分两次给地里干的地方洒了些水,第二天早上又用钉耙把浇过的干皮打散。
过路的人见了都说我:“细法人(认真)见得多了,但从来没见过这么细法的人,老婆没在,锣锣鼓鼓都敲着,真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没看出。”
这不平凡的一片油菜终于种上了,那剩下的一片雨后再种。我等待的是来年的丰收,是香喷喷的菜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