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7日,也就是“向云端”之行的第二天,一大早,汉中就大雨滂沱。我们在民宿楼下的早餐馆吃了一碗“梆梆面”,等骤雨初歇的间隙,到“拜将坛”“古汉台”“汉中博物馆”参观,然后,跨过汉江大桥,向成都进发。
汉中紧依汉江,是汉江上游重镇,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分封十八路诸侯,将自己不待见的沛公刘邦封为汉中王,让他到“西当太白有鸟道”的秦岭南边去,山水阻隔,谅他再也闹不出什么乱子了。刘邦甚是乖巧,唯唯诺诺,领令率大军前往,还采纳了张良的建议,进入汉中,就一把火将翻越秦岭的几百里栈道烧了个精光,用实际行动告诉项羽:你的那个天下我不打扰了,请放心睡大觉吧!殊不知,刘邦入汉中后,便利用“天府之国”的优越条件,大力发展生产,兵精粮足之后,在拜将台拜韩信为大将军,并在两年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举夺得天下,建立大汉帝国。于是,大汉基业,自汉中开启了。——有汉中古汉台为证。自此,我国历史上一个大一统的封建王朝——汉朝诞生了;于是,率土之滨皆为王土,普天之下皆为汉人;于是,世界上最大的民族——汉族屹立于世界东方。而且,西汉、东汉历时405年,比起第一个大一统的封建王朝秦朝的15年,整整多出26倍。难怪,汉中市文旅宣传标语是:见汉中,见中国。
去年“川进青出”之旅,我们为追逐国宝朱鹮,从洋县顺汉江下行到城固县,那个时候雨水少,汉江上游河床裸露,江面上时有水鸟兀立沙洲。今年却不大一样。跨过汉江大桥时,桥下是一片汪洋,浩浩汤汤的江水占据了整个江面,浑浊汹涌的江水里,漂浮着一块一块的草皮、树枝,烟雨濛濛之中,漂流的草木翻卷着,时沉时浮。当地气象预警:汉江上游山洪已经形成。
雨还在下,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直觉告诉我们,迅速离开汉中,且不能再走国道、省道,需沿G5京昆高速公路翻越大巴山,快速行进,直奔成都。
又一次翻越大巴山,又一次在更大的雨中从高速公路上走过“蜀道”,又一次跟剑门关擦肩而过,又一次不能体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壮,又一次把“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留给了下一次。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当我们穿过大巴山最高处的一个长长的隧道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进入隧道时还是雨泻如注,雨刮器调到最高档都刷不干净;而且,两边山崖陡峭,如刀削斧砍一般,只给高速公路留下一个狭窄的通道;再加上,头顶上空是黑云压顶,像灌了铅水似的,密不透风。我们的车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踽踽而行的甲壳虫,逼仄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钻出隧道,阴雨已被我们甩到山的那一边,而代之以连绵的群山,苍翠欲滴,茫茫云雾,徐徐升腾,白云生处,屋舍俨然,空山新雨,风云初霁,好一幅人间仙境画卷徐徐展现开来!
翻过大巴山,便进入剑南,进入四川,巴蜀风光,尽收眼底。
雨停了,云淡了,但太阳还没露出来,天上的白云与山间的雾气如一领白绸的帐幔,慢慢断开,先是拉扯出一条条的白练,而后,又将白练拉成缕缕丝线,越来越细,越来越淡,越来越轻,最后随着微风,缓缓飘向一座座大山的顶端或山的那一边去了。
大山也仿佛随着云雾向后退,越来越远,越来越高,越来越清晰,留下了山脚下的芭蕉叶,露出了山腰里的小楼顶,亮出了山坡上的树木丛林,敞开了山谷一样宽广的胸怀,袒露出雨露清洗过的苍翠的灵魂,准备迎接光辉灿烂的阳光。
然而,我们所知道的,在中国古代的文人心目中,巴山蜀水的烟云似乎并不那么美好。就不说盛唐诗人李白的“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了,中唐诗人刘禹锡说“巴山楚水凄凉地”,便可见一斑。后来,受“牛李党争”而被排挤出京城的晚唐诗人李商隐,又遭受了贤妻亡故的打击,心境悲凉,于是吟哦:“三年苦雾巴江水,不为离人照屋梁。”可见,这里的云雾,并没有给他以诗情画意的美感,更多的是凄苦与悲凉。李商隐家在长安,被大巴山、秦岭山水相隔,更兼蜀道艰难,那是真的有家难回,又恰逢山雨连绵、云遮雾盖的清秋时节,怎不叫人触景伤怀呢?“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貌似浪漫多情的诗句里,却隐含着不尽的哀怨,何时是归期?何处是归程?让人惆怅难捱。
而今的蜀道不再难,原来“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的蜀道,由于国道和高速公路的修通,早就变成了一条条坦途。我们从汉中出发,即使在这滂沱大雨中,翻过大巴山,也才用了两个小时。我已经不止一次通过高速公路到重庆,到成都。昔日阻挡人们脚步的大山,我们用隧道将它贯穿;原先拦住人们去路的江河,我们架桥梁把它联通;以往的穷山恶水,早就变成了绿水青山。路通了,蜀道不再难行,出川入蜀只在弹指一挥间,于是,大山里的人们和物产走出去了,大山外的人才和资金引进来了,绿水青山真的变成了金山银山,大巴山的烟雨连同巴山蜀水,都成了让全世界人们都向往的人间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