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跟着姥姥在我们老家,每天快该吃饭的时候,姥姥总是喊我好几遍,才能把我叫到吃饭桌前。我是一个贪玩的孩子,喜欢和一群小伙伴在一起,打陀螺,捉泥鳅,逮蚂蚱,掏鸟窝,凡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小朋友玩的,我几乎都参与过。我知道姥姥心疼我,所以从来也不害怕姥姥。姥姥对我严厉批评的时候,我就是一声不吭听着,等姥姥气消了,我又去和小伙伴一起疯玩了。每次我出去玩,姥姥经常问我,中午你想吃啥饭?或者下午你想吃啥饭?我总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吃啥好,于是就回答道:“随便,姥姥做啥饭我就吃啥饭。”姥姥总是用半责怪的口气说:“随便是个啥饭?”姥姥还没有说完,我就一溜烟跑出去玩了。
等到快该吃饭的时候,我有时候是在树林里捉知了,有时候是在池塘里摘莲蓬,有时候是和小朋友在玉米地里捉迷藏,有时候是在庄稼地里给小鸟捉虫子,姥姥总是村前村后地喊我,我才急急忙忙跑回家去。有一天,我和小朋友在村前的池塘里边捉鱼逮泥鳅,弄得满身是泥,只顾在池塘边挖泥,早已经忘记了时间。姥姥喊我吃饭的时候,我才慌忙跳进水里把全身简单清洗一遍,赶快穿上衣服,跑回家去吃饭。还没有跑进厨房,我就闻见了一种很香的味道。那个年代,天灾加上人祸,家家户户连红薯干面的窝窝头和锅饼都吃不饱,很多家庭大部分时间都是喝红芋糊涂度日,很少有改善生活的时候。我跑进厨房掀开锅盖一看,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原来姥姥是用韭菜和鸡蛋给我蒸了一锅菜馍。菜馍,是我们河南老家的一种非常独特的食品,它与大包子有些类似,但又与大包子有着明显的区别。河南菜馍,里面的馅简单而普通,却又多种多样,丰富多彩。很多家庭根据自己家里的情况,面皮可以是小麦面,也可以是玉米面,杂面和红薯面。包子一般大小均匀,而且制作手法比较单一,而我们老家的菜馍制作手法则多种多样,根据做饭人的技巧可以捏制很多花样。我们老家人有一种比较宽容的性格,就是不论什么蔬菜,都可以包进菜馍里面,而且味道鲜美,口感好,让人吃了以后还想吃。那天我看到姥姥给我们蒸的菜馍,伸手就拿了两个,吃着一个,举着一个。姥姥责怪地说:“慢慢吃,小心烫着,又没有人给你抢!”我知道姥姥对我的关爱,但丝毫也没有听进去,一口气连着吃了四个大菜馍,又喝了几口稀饭,才高高兴兴地又去玩了。现在回想起来,彷佛姥姥依然身体健康,满目慈祥,那天姥姥给我蒸的河南菜馍的香味依然还在,热气腾腾,油光闪亮。
老家的菜馍,就像一位善良低调的长者,没有奢华的外表,却有着令人难以忘怀的内涵和情感,在朴实无华中展现出独特的魅力,慰藉着每一个人的味蕾和心灵。吃着老家的菜馍,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无限亲情,想起无数往事。
河南菜馍,那圆圆的形状,恰似一轮满月,带着团圆与美好的寓意。它与大包子有些许相似,却又有着自己鲜明的特色。当你把目光投向它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微微泛着金黄的外皮,像是被阳光亲吻过一般。这外皮并不像包子那样光滑细腻,而是有着手工制作留下的独特纹理,那是岁月和手掌摩挲留下的痕迹,每一道褶皱都诉说着一个故事。
制作河南菜馍,从最初的食材准备就开始彰显河南的特色。几千年来,由于长期受秦朝制度的影响,中原大地虽然物产丰富,但是百姓生活却一直处于极端贫困阶段。老百姓由于被残酷压迫,大部分时间的吃不饱的,真正吃饱饭的日子也就是改革开放以后的几十年。因此我们老家的老百姓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总是千方百计地节约粮食。河南,作为华夏大地的粮仓,肥沃的土地孕育出的粮食丰富而颗粒饱满,面粉细腻而且筋道。无论是小麦,还是大豆,不管是高粱还是玉米,即使是红薯干加工的面粉,也都有一种难得的芬芳。当面粉倒入面盆,加水搅拌,就像是一场大地与生命之水的交融。那细腻的面粉在水的润泽下,逐渐凝聚成团,这个过程仿佛是河南人民在历史长河中团结一心的写照。勤劳的主妇们用手不断地揉面,一下又一下,面团在她们手中变得越来越有韧性,就像河南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坚韧不拔地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
而馅料,才是河南菜馍的精神所在,尽显河南大地的物产丰饶。最常见的是韭菜,那翠绿欲滴的韭菜,是河南田野间最常见的蔬菜之一。每到春天,韭菜在春风的吹拂下,一茬一茬地疯长,像是大地铺上了一层绿色的绒毯。它带着田野的清新和泥土的芬芳,被采摘下来后,还残留着清晨露珠的气息。韭菜被洗净切碎,那独特的辛辣和清香瞬间弥漫在空气中,这是河南土地赋予它的个性。除了韭菜,还有白菜萝卜、芹菜茴香,大豆芽小豆芽、萝卜缨子雪里蕻,红薯叶子洋槐花,以及多种多样的野菜,都是河南菜馍作馅的原料。这些菜,非常普通,产量又大,采摘方便,又节约粮食,因此是我们老家蒸做河南菜馍的常用材料。
还有粉条,这是河南菜馍中不可或缺的角色。粉条在河南有着悠久的制作历史,它由红薯等淀粉类作物加工而成。红薯在河南的田间地头随处可见,它们在农民的精心照料下茁壮成长。收获后的红薯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工序,变成了晶莹剔透、富有弹性的粉条。粉条在馅料中,吸收了韭菜的汁水和其他调料的味道,变得软糯而有嚼劲,每一口都能感受到它的爽滑,就像河南的岁月,看似平淡,却有着丰富的韵味。
鸡蛋也是重要的馅料之一。河南的农家小院里,鸡群自由自在地穿梭。那些下的鸡蛋,蛋黄橙黄,蛋白清亮。将鸡蛋炒熟后,金黄金黄的碎末散落在馅料中,为整个馅料增添了一份浓郁的香味和丰富的口感。鸡蛋的醇厚与韭菜的清新、粉条的爽滑相互交织,构成了一种和谐而美妙的味觉平衡,这是河南人对食材搭配的智慧体现。
在制作菜馍的过程中,调味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这体现出河南人对味道的独特追求。盐,是调味的基础,那一颗颗晶莹的盐粒,如同河南大地的质朴与纯粹。适量的盐撒入馅料中,激发了食材本身的味道,让韭菜更鲜、粉条更有滋味、鸡蛋更香浓。再加上些许香油,香油那醇厚的香气,瞬间提升了馅料的品质。香油在河南的饮食中一直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它是传统工艺与优质芝麻完美结合的产物。芝麻在河南的土地上广泛种植,经过炒制、研磨等工序,最终变成了这珍贵的香油,为河南菜馍注入了灵魂的芬芳。
当馅料准备好,面团也饧好后,就进入了包制的环节。老家人包菜馍,人口多的是全家齐上阵,人口少的是一个人包,大家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谈天说地,将面团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然后擀成圆形的面片。这面片的厚度是有讲究的,不能太厚,否则会影响口感;也不能太薄,不然容易破。这需要多年的经验积累,就像河南人在生活中对分寸的把握。将馅料放在面片上,然后像包包子一样,将面片边缘捏合起来,不过菜馍的捏合没有包子那么精致,它带着一种随意和质朴,留下一些不规则的褶皱,这反而更增添了它的乡土气息。很多时候,老家人坐在一起包菜馍的情景,也是互相拉家常的过程,生活因为交流而增加了乐趣,快乐就在欢声笑语中慢慢流淌,激荡起幸福和谐的浪花。
包好后的菜馍被放在锅里的篦子上蒸制。这个时候,火候就成了关键。老家人对火候的掌控有着自己的心得,那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技艺。小火慢慢烙,让菜馍的外皮逐渐变得金黄酥脆,而内部的馅料在热力的作用下,香气四溢。这个过程就像是河南文化在岁月中的沉淀,不急不躁,在时间的磨砺下愈发醇厚。随着热气的蒸腾,菜馍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那是一种家的味道,是一种让人无论走多远都魂牵梦绕的味道。我小时候,由于心急,总是把火烧得又红又旺,锅盖上热气腾腾,白烟笼罩。姥姥总是让我不要着急,慢慢地烧,烧好后再焐上一会,让笼里的菜馍彻底熟透,才能打开锅盖,吃上味道鲜美香喷喷的菜馍。
河南菜馍,不仅仅是一种食物,它还是河南民俗文化的重要载体。在过去的岁月里,每到重要的节日或者家庭聚会,主妇们都会精心制作菜馍。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共同参与制作的过程,欢声笑语回荡在屋子里。孩子们在旁边看着大人们忙碌,好奇地学着包菜馍,那是一种亲情的传承和延续。在婚丧嫁娶等大型民俗活动中,菜馍也常常出现在餐桌上,它是招待宾客的重要食物之一,代表着主人家的热情好客和对传统的尊重。
在田间地头,劳作了一天的农民们,坐在地头,拿出带着的菜馍,就着一口水,吃得津津有味。那是疲惫中的满足,是土地给予他们辛勤劳作的回报。在集市上,也常常能看到卖菜馍的摊位,热气腾腾的菜馍吸引着过往的行人。人们买上一个,边走边吃,感受着那熟悉的味道,这是河南市井生活的一道独特风景。
河南菜馍,它见证了河南历史的变迁。在艰苦的岁月里,它是人们填饱肚子的主要食物。那时候,食材虽然简单,但人们依然用心制作,将对生活的希望和热爱融入到每一个菜馍中。随着时代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河南菜馍并没有被遗忘,反而在现代的餐桌上焕发出新的生机。它成为了人们怀旧的对象,是寻找乡愁的寄托。无论是在豪华的饭店里,还是在普通的家庭餐桌上,河南菜馍都有着自己独特的位置。
它承载着河南的地域特色,那是中原大地的广袤无垠、物产丰富的体现。从面粉到馅料,从制作工艺到食用场合,每一个环节都与河南这片土地紧密相连。它是河南人民智慧的结晶,是对大自然馈赠的感恩和利用。河南菜馍,就像一首古老的歌谣,在岁月的长河中传唱,诉说着河南的故事,传承着河南的文化,让每一个品尝过它的人都能感受到这片土地的深沉与温暖。
如今,在河南的大街小巷,你或许还能看到一些老人坐在门口,手中拿着菜馍,慢慢咀嚼。他们脸上的皱纹如同菜馍外皮的褶皱,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他们吃着菜馍的神情是那样的满足和安详,那是一种对生活的淡然,一种对家乡味道的眷恋。而那些远离家乡的河南游子,每当想起菜馍,心中便涌起无尽的思念。那圆圆的菜馍,就像家乡的明月,无论走到哪里,都在他们的心中闪耀,指引着他们回家的方向。
老家的菜馍,有着故乡的深厚情感,承载着历史、民俗、亲情和乡愁,永远散发着那令人陶醉的独特香气,让人们在品尝的瞬间,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充满温暖与爱的河南老家。
想起河南菜馍,就想起了我的老家。如今,几十年漂泊在外,每当想起老家,我依然对故乡充满思念,对姥姥充满感恩。我彷佛又一次重回少年,和姥姥一起在老家,我又一次闻见了老家厨房里菜馍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