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过去，老家因地处贵州息烽县最为边远的山区，生活贫困，寨里许多小伙伴无论上学读书，还是在家干活，都没有鞋子穿，一年四季光着脚板，过着极其艰苦的生活。
那年代，农村小孩除上学读书外，还要帮助家里放牛、扛柴、割猪草等，常年累月，一个个脚板底磨起了一层层厚厚的老茧，有着一双荆棘刺不伤，石子硌不痛的“铁脚”。和我同龄的江冬冬家有兄妹八人，他在家排老六，脸黑乎乎的，个头高大，身体结实。儿多母苦，他爸妈连儿女们填饱肚皮都极为艰难，哪有钱给他们买鞋子。冬冬能用脚板踩破带刺的板栗果，那了不起的脚板功夫，让人惊叹不已。他父亲常和别人开玩笑说，他给儿子买了一双 “永久牌”的胶鞋，坚固结实，经久耐用。
小时候，我身体瘦弱，稍微受凉，就会感冒生病。家里没钱买鞋子，妈妈心灵手巧，就利用空闲时间做布鞋给我穿。小伙伴们看我脚上有鞋子穿，既羡慕又妒忌。一天，上坡放牛时，江小冬对我说，你虽然穿着鞋子，但不一定比我们跑得快，不信，比一比。我一看，山坡小路上尽是石子和长满刺的草树。心想，穿鞋的还怕打光脚的，就毫不犹豫同意了，没想到，我刚跑几步，因布鞋底在草上是打滑的，一下子甩在地上，来了个四脚朝天。惹得小伙伴们哈哈大笑。我不服气，脱掉鞋子跑，哪知那石子硌得脚板底钻心疼痛，只好败下阵来。
说起鞋子这事，父亲那一代人更是黄连拌苦胆——苦到家了。父亲时常对我说，他年青时从金沙买油挑到省城贵阳去卖，来回要走七八百公里的山路。进城光着脚不雅观，就用卖油赚得的钱买了一双球鞋。他走在路上，生怕把鞋子弄坏，就把鞋子脱下来放在油箩里，到省城后再穿上。后来，父亲这双鞋烂得实在不能穿了，仍舍不得丢弃，又叫妈妈给他补补，还说鞋子和衣服一样，也可以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就这样，那双鞋他整整穿了六年。
记忆最深的是，当时家里有一双黑色的女式布鞋，是母亲一针一线做的，做工精细，穿着舒适，煞是好看。大姐、二姐的脚和母亲几乎一样大，这双鞋成了母女三人的公用鞋，谁出门谁穿。二姐性格急，脾气毛，做事风风火火。有一天上街赶场，不小心一脚踢在石头上，把鞋子大脚拇指处弄破了，回家后不敢给母亲讲。几天后母亲出门走亲戚，拿鞋子一看，烂了，不能穿了，就把大姐二姐叫来，问是谁弄坏的。大姐说他二三个月没出门了，肯定不是她。妈妈见二姐红着脸，不坑声，不用说，八九不离十，肯定是我二姐干的“好事”。
老家有一个习俗，姑娘婚嫁时，要给丈夫、公公婆婆等婆家人各做一双新布鞋。做这布鞋可不简单，先要用硬纸按穿鞋人脚的大小制作鞋帮、鞋底式样，然后用浆糊一层层把布粘贴紧实，在太阳底下晒干后，再一针针、一线线纳鞋帮鞋底，最后用麻绳把鞋帮鞋底结结实实上在一起，鞋子才算完工。最难的是做鞋底，由于它又厚又硬，纳底时，要用锥子扎眼，用纫有麻绳线的缝衣针穿过，然后拽紧拉实。纳鞋底既要有力气又要认真仔细，这样才会使针脚排列有序，错落有致，做出的鞋子才结实耐穿。一开始，二姐看做鞋是个细巧活，复杂难做，就不情愿学。尽管妈妈多次劝她，可二姐根本不听。
这次，二姐把鞋穿坏了，妈妈又借机唠叨，你看你十六七岁了，只会穿，不会做，将来找了婆家，谁给你做。二姐性格倔犟，从不服输，心想，只要功夫深，铁棒也能磨成针。打那起，她一有空就跟着母亲、嫂子和大姐学做鞋子，久而久之，终于把这门手艺学到了手。
二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家门前的自留地边有一棵核桃树，结出的核桃皮薄个大，肉白味香，每年要收获数百斤核挑，家里人舍不得吃，全拿到集市上卖了添补家用。那时，我在甘溪小学上学，从家出发，下一个缓坡，过一条小河，然后爬一个徒坡，又下坡，再走一段平地才到学校。路道弯曲，狭窄崎岖，有十四五公里远的路程。爸妈担心下雨天，我穿的布鞋被雨淋湿，受凉生病，就用家里卖核桃的钱给我买了一双胶鞋。我穿上它，不怕下雨路滑，心里好生高兴。
河对面半坡的一个凹地上住有一户姓方的人家，他家有块自留地紧靠我上学经过的那条路，那是一段窄窄的黄泥巴路，路右面是高坎，要是连续下几天雨，路面好比溜冰场一般，行走艰难。我们一群孩子上学怕路滑摔下高坎，就从这家人的地里经过，走的人多了，难免会踩倒他家庄稼。于是，这家人就到学校反映这一情况，请老师给我们这些过路的学生打招呼。放学集合时，值日老师站在台上，严格要求我们不要踩坏群众路边的庄稼。
可一遇到下雨，实在没法行走，别无他法，只好火烧眉毛只顾眼前，不由自主又走这户人家土里。这家人好比岳飞枪挑小梁王——忍无可忍。一气之下，把房后一根皂角树上的刺砍下来，像电影上演的那样，把刺扎在地里，上面覆盖上泥土，做成一个个扎人的“土地雷”。那天放学后，下着毛雨，道路湿滑，我们一个个中招了。我穿的水胶鞋底被刺穿，脚伤着了，出了不少血，好生疼痛。爸妈见我一拐一拐回到家中，问明原由后，狠狠训斥了我一通。
上初中后，在外工作的大哥见我学习认真，懂事听话，就给我买了一双白网球鞋，我爱不释手，成天穿着它上学，让它时常保持白白净净的样儿。那年代，家里用柴火煮饭，晚上做完饭后，家人把未燃尽的火子用灰盖着，第二天早上扒开灰，放上细干柴，用吹火筒一吹，柴火就燃起来了，又可以煮饭了，比重新生火简便快捷。要是鞋子被弄脏了，我放学回家后，就赶忙把它洗干净，在锅底上放两根小木棒，然后把鞋子放上面，利用晚上锅里的温热把鞋子烘干。这样，第二天又能穿上干净的鞋子了。
上学时，我看见城里调来的徐贵成老师穿了一双又黑又亮的皮鞋，煞是好看，心里就暗下决心，自己将来长大参加工作后，一定要像徐老师那样穿上皮鞋。心有所想，如有所愿，初中快毕业时，大哥为鼓励我好好学习，就对我说，只要你考上高中，我就买双皮鞋奖励你。大哥的话像一剂强心针，不断激励着我，我学习更加发奋刻苦。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考上了高中。大哥说话算数，用积攒的工资给我买了一双皮鞋。我像宝贝似的爱护它，时常把它擦得油光锃亮，一尘不染。
三
大哥送我的这双皮鞋，不仅伴我读完高中，还陪我走上了工作岗位。工作一段时间后，我看到好多同龄的年轻人穿上了喇叭裤，脚蹬尖头高跟皮鞋，个头原本矮小的人，变得“高人一等”，走起路来脚底生风，时尚洋气，让我触景生情，颇感心动。再说脚上这双鞋太旧了，且右脚鞋左边小指处烂了一个洞。于是就用节省下来的工资买了一条喇叭裤，一双高跟皮鞋。有了新皮鞋，就把那双旧皮鞋丢在家里。
周末回家，忽然看见父亲脚上穿着我那双旧皮鞋，鞋子烂的地方补了一块小疤。父亲见我盯着他脚上的鞋子看，就笑着对我说，我看到你丢弃的鞋子，有一只烂了一个小小的洞，就拿到街上找补鞋匠补了一下。那修鞋师傅技术不错，把这鞋子补得巴实。你看，补好后还可以再穿一段时间。父亲崇尚勤俭节约，让我自愧弗如。同时，这件事也让我深深记在了心中。
多年来，我始终做到，能穿的衣服鞋子尽可能穿，实在烂得不能穿了，再买新的。那年，女儿结婚，看我脚上穿的鞋子老式土气，就打算给我买一双新皮鞋。好说歹说，我坚决不同意。家里家外的人都说我不可理喻，筒直是一个“老古董”。其实，我心理明镜似的，父亲是我一生学习的榜样，我决心要像他那样，做到富时不忘穷时，甜时不忘苦时，始终做到朴素勤俭，厉行节约。
有一天，一个收购废旧鞋子的小商贩来到我家居住的小区广场上，设点收购各类旧鞋子。妻子知道后，想到我辛苦工作一辈子，总是省吃俭用，早想给我买双鞋子，又怕我不同意，就趁我外出办事，来个“先斩后奏”，准备把我穿过的那些旧鞋子统统收集起来卖给小商贩。这时，我恰好回到家里，看见妻子提一个包装袋，正想出门。她见到我后，就给我说，你这些鞋子太旧了，让人看不过眼，把它们卖了，再另外买新的。这时，我犹如看戏流眼泪——触景生情，一下子回想起父亲穿我丢弃皮鞋时的情景。立马对妻子说，这些鞋子比起小时候穿的鞋子好多了，不要浪费。就这样，我又把那些旧鞋留了下来。
近年来，随着社会突飞猛进的发展和进步，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无论城市和乡村，人们的穿着打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现今的小孩儿，穿的鞋子品种繁多，款式新颖，很多父母给孩子买各种品牌鞋，像拉拉猪、基诺浦、牧童等，让人心生羡慕。有一天，我和老朋友张亮去逛商场，见他给小孙子买衣服、鞋子，正好看见一双猪肝色的阿迪达斯儿童鞋，适合小外孙开心穿。店里噪声大，就打开手机免提问女儿，开心穿多少码的鞋子。没想到女儿听到我要给开心买鞋子，就对我说，他有鞋子穿的。再说小孩正是长身体时候，一年一个样，买来穿一下，很快又不能穿了，没必要买那么多，太浪费。朋友听了女儿的话，笑着对我说，你女儿真乖，能这般勤俭，真了不起。
说实话，女儿的回话和朋友的夸讲，我打心里高兴。不用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勤俭节约不仅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也是我们家的“传家宝”。相信这种好品格、好家风会像运动赛场上的接力棒一样，一代接一代传承下去……
美丽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