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冬的注脚,有雪的冬季才有其独特的韵味。雪是冬的知音,有雪的冬季才显雍容妩媚。雪是冬的精灵,有雪的冬才不失冷美人的孤高清绝,才不至于混迹于暧昧浮华的春天。
儿子小学快毕业时,我们这个滨江临海的城市,连续多年没有痛快淋漓的下一场雪。即使在隆冬时节,偶尔飘几片雪花,亦是来如春梦转瞬即逝,去似朝云无处可寻。当时才十三岁的儿子对下雪的记忆甚少,一进入冬至,他就掰着手指数九,从不出手的“一九”,数到耕牛遍地走的“九九”望穿寒冬腊月,又是春暖花开,终难盼到一场像样的雪。我也在数个无雪的冬季里,一次次生出了无缘享受“坐看青竹变琼枝”的遗憾。在灰蒙蒙的冬天里,一遍遍怀想着“江天一色无纤尘”的清幽邈远。
雪迹罕至,盼雪之念愈加固执,我们终于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在儿子寒假即将结束之际,我们抓着冬的尾巴,不,准确的说,是趁着尚存冬意的春寒,登上了北上的列车——去追雪。
我们决意去赴一次美妙的约会。
伴着列车有节奏的“咣当”声,我向儿子描述着我有雪相伴的童年。
儿时,四季分明。冬天的屋檐下挂着一串串长长的冰凌,晶莹剔透。冰封的河面是胆大顽童们天然的溜冰场。六出精灵飘飘冉冉,张开素白的羽翼,妙曼于人们的视野,不用多时就雪厚盈尺。寒塘枯枝,田野房舍,都披上了白绒绒的外衣。空气新鲜清冽,深吸一口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屋外,我们咯吱咯吱踩着雪地,忘情的追逐嬉戏、打雪仗堆雪人,雪赠与孩子们一个狂喜的银色世界;屋内,红泥小火炉,爷爷烫壶热酒,悠然浅酌慢饮,他眯眼瞧着雪被覆盖下的冬麦,自信瑞雪将赐予一个丰收的年辰。大地因之冰清玉洁,人心也为之纯洁高贵,岁岁如此,年年如斯。雪融化在我童年的光阴里,定格在我幸福的底片上。儿子出神的听我讲着,满眼的羡慕,满心的向往。
列车到了我曾经工作和生活过六年的煤城,我们下车计划小住两日,希望遭遇一场久违的雪,让干渴的肌肤领略雪的圣洁感受雪的清凉。走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只见天空是灰蒙蒙的,人们的脸上也隐隐染着灰色。白色的塑料袋在风中打着旋,飘落又吹起。我顿悟:白色,原来不仅仅是瑞雪、白云,还有这满天飘飞的塑料袋。铁色的树木,少了一层健康的翠绿。视线穿过林立的楼群,远处是一座座日益增多日渐长高的灰色的矸石山。炼焦厂上空翻滚着墨色的烟尘,空气中隐约飘忽着不可名状的怪味。煤炭给煤城带来了经济繁荣,却失落了二十年前的树绿风清翠峰碧水。我们没有旧地重游的留恋,只逗留一日,就无奈逃离。我虽不是背鸿而去,胸中却一样涌动着东坡当年“既相逢,却匆匆”睹物伤怀骤然别离的沧桑感。
儿子问我:“妈妈,你以前在这里上学时也是这模样吗?”
我茫然若失,无言。
我们再次踏上火车,继续北上。半天时间,到达了旅程终点站——北京。虽然北京的天气有些冷,却正契合我们盼雪的心情。抬头望着黯淡的天空,心底对雪的渴望在云端高悬。踱步长安街头,车流像巨蟒样蠕动着,布满灰尘的车身上可以写字作画。或许那里面就座着显赫政要、商界巨贾、影视名媛。风刮得很紧,只觉得沙尘迎面吹来,行人裹紧衣服,步履匆匆,有的女孩脸上罩着白色的纱巾,遮挡漫卷的灰尘。皇城根下,没领略到紫气东来瑞雪纷飞的圣景,却经历了黄尘飞舞、弥漫着土腥气的视觉和味觉体验。我顿悟:黄色,不仅仅是谷堆、阳光,还有这漫卷的黄土。人类对大自然的贪婪攫取,造就了今天满目狰狞的环境。
儿子问我:“妈妈,这是沙尘暴吗?”
我抿嘴点头,无言。
一路追风赶云,终究未能一睹雪的芳容。儿子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伤感。
但愿,在冬日的某个清晨,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一个苍苍白雪的美妙世界。但愿,追雪别像追梦那样无望。
快到冬至,今冬有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