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省会医科大报道第一天,是我们一家人送我来学校的。
晚上我舍不得让母亲回去,母亲更放心不下我,她摸摸口袋狠狠心在附近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其实我舍不得母亲坐夜车回家,也是有另一个原因的,怕她坐一宿夜车回家,第二天一早会马不停蹄地上工地打工。母亲是个不知疲倦的人,从不舍得耽误一个班。那晚,她在那个小旅店住了一宿。第二天天刚亮,我就爬起床去找母亲,去街上吃了早餐,然后逛了一上午街。中午我拽着母亲在我学校的食堂吃了饺子,才送她去了车站。母亲坐的是下午一点十八分的火车,晚上九点多到的家,给我打来了电话。
那时我还没有手机,我家有座机。所以,每天我会去学校外面的公用电话亭,给家里座机打电话。座机打电话不好的就是得掐着点给母亲打,如果不掐着点打,母亲在工地工作会接不到。初次离家,我很想家,想母亲。母亲更是想我。去共用电话亭打电话,需要排队。有时赶上打电话的同学多,要排很长的时间。有时好容易排到了,母亲临时加班家里没人接,我会等在电话亭一边,等着母亲给我打过来。等母亲的电话是一种渴望,渴望能尽快听到母亲的声音,渴望母亲一切都好!
接到电话一刻,我会和母亲有说不完的话,母亲会问我:“闺女,在学校习惯吗?吃得咋样呀?学习紧张吗……”母亲一连气地问着,从她的问话中,我能听出母亲对我的不放心。而我呢,往往是叫了一声“妈”就会泪流满面。紧接着一句:“妈,我想你!”就已经泣不成声了。往往是我在电话这边哭,母亲会在那头哭。
从小到大我就是一个恋家的孩子,上初中时,本应住校,但我还是选择了走读。每天骑着父亲的二八大车子来回上下学。晚自习回家晚,母亲不放心我,都会提前拿着手电筒和哥一起在路上迎我。
高中时,我考上了县一中,不得不住校了。只有月休时才能回家一次。那时候,大舅刚结婚不久,姥爷和姥姥操办完他的婚事后,一直没走住在承德我家。每个周日,母亲都会休一天班和姥爷来学校看我。平时生活拘谨的母亲为了看我,也舍得花那来回的坐车钱了。母亲和姥爷都晕车。坐车前,姥姥会给他俩肚脐上贴一块带着姜片的膏药,以此缓解晕车的不适。母亲和姥爷一早坐公交车,然后再打车到我学校。来回路程就得两个半小时,即使贴上姜和膏药了,母亲和姥爷也会吐得稀里哗啦。好容易到了学校,两个人相互搀着等候在学校门口。那时我们周日上午上半天课,等我中午下课,急忙忙跑出教室扑向母亲怀中,然后我们三人一起去附近小吃店吃饭。每次吃饭,姥爷都会自掏腰包要两个我爱吃的菜,那可是姥爷省下的烟钱。我狼吞虎咽地吃,而母亲和姥爷却吃不了几口。因为晕车的原因,母亲和姥爷两个人咋能吃得下去呢?
每次来学校,母亲和姥爷都会给我带来一大饭盒青椒馅的饺子,因为母亲和姥爷都知道我就喜欢吃青椒馅的饺子。那年,姥爷和姥姥在东北开了一个饺子馆,姥姥包的青椒馅饺子最合我胃口。所以,我每次去他们饺子馆,姥爷都会提前煮好青椒馅的饺子等着我来吃。姥爷还知道我爱吃红薯干,每次来学校看我,都会给我装许多他新晾的红薯干。
吃过饭,我和母亲还有姥爷开始逛街,各个商店小铺我都会进去看,因为县城里的一切大小商铺,我都感觉格外新鲜。再一个我知道母亲自从来承德,为了这个家,除了工作就工作,她几乎没有去过什么远地方。住了承德那么久,市里都很少去。我们逛商店商铺也只是过过眼瘾,因为对于一些衣服用品,我们也不敢问价钱,更不敢上前去摸。虽然那些贵重商品看的我们眼花缭乱,但我也留意了一下,母亲喜欢看的都是一些我这个年龄段和姥爷那个年龄段穿的用的东西。母亲说等她回承德一定多挣钱,给我也买两件县城的孩子穿的衣服。也让姥爷和姥姥,能穿上县城人穿的衣服。记得我当时还说:“以后我上好大学,找好工作,挣大钱让你们衣食无忧!”
我上高中期间,一个礼拜,母亲保证都会来学校看我一次。姥爷回东北后,她自己坐车来。我不放心她一个人晕车出危险,就和母亲说,不用总来看我了。母亲却说,我一个人在外,她实在不放心。如果她不来学校看我,她不知道晚上下班回家,能不能睡着觉!
由于母亲一个礼拜来学校看我一次,经常坐车的原因,有一天再来时,竟然和我高兴地说,她不再晕车了,即使有时晕也不那么厉害了。母亲说:“我从小就晕车,就怕坐车。那时在外县上卫校,赶上放月假,你姥爷和你姥姥怕我回家晕车,会让你大舅骑着三驴蹦子,骑行四个多小时来学校接我回家。”
母亲不晕车了,来看我看得更勤了。以前一个礼拜看我一次,有时一个礼拜来看我两次。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为啥有功夫了,她去了男人堆里抡大锤。一个礼拜可以休两天。
“抡大锤都是男人干的活儿,你吃得消吗?”我问母亲。
母亲悄悄告诉我说,她之所以要抡大锤,这样她就可以一个礼拜来学校看我两次,不光如此还能多挣点钱。她相中了一件县城里女孩子穿的双排扣格子衣服,她说我穿上一定好看。只是她那天和我逛商场偷偷看了价格,得攒两个月钱才能给我买。
在我升入高二的一天,母亲突然被大锤砸了腰。我闻讯后,和学校请了假,跑回了家。看见母亲伤情严重,我急得直哭。母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抬起手为我擦去眼泪说:“你咋跑回来了?我还寻思明天去学校看你呢。给你买衣服的钱我都给攒够了……”我捂住妈妈的嘴,不让母亲再说下去。我哭着说:“我只想让你好好的!我不要什么衣服!”
那一宿,我在医院陪在母亲身边。亲眼目睹了母亲躺在床上,腰伤的疼痛,让母亲彻夜难眠。我真正体会到了,母亲伤在她身上,却疼在了我心上。
第二天,母亲怕我耽误学习,愣是把我撵回了学校,她也让父亲给她办了出院手续。她说她要回家静养。母亲在家静养期间,每天晚上过了九点四十分,我下了晚自习,她都会给我寝室打个电话,听到我的声音才放心。我呢,也希望母亲能给我打电话,到点她不打我也会给她打。那时候听父亲讲,我家座机就放在母亲身边。这样母亲接打电话方便……
一个月后,母亲腰伤好了,她第一时间来学校看我了。那天她和我一起去商城给我买了她早已相中的那件格子衣服……
高中三年,母亲无时不刻不惦记着我。在这三年里,无论天气如何她都会雷打不动地来学校看我,鼓励我,促使我更加努力用功学习。那时我想得最多的就是,一定要好好学习,努力考上好大学,以后一定好好待在母亲身边,给予她最好的!
高考时我如愿上了心仪的大学,母亲乐呀!母亲就是学医的,我又选择了学医。母亲终于圆了她久违的心愿。省会离家远了,为了便于联系,大二时母亲还给我买了手机。
但母亲那时开始打上了三份工,却很少在家,经常半夜才能回家,母亲就拜托邻居邹娘每天代替她给我打电话,问候我。尽管经常接到邹娘电话说母亲很好,我也很担心母亲身体。所以,经常在双休日的时候,我会坐一宿夜车回家看母亲。但每次回去,却很少见到家里有人。母亲在工地上忙,父亲又忙于他的工作。我就骑着自行车去工地找母亲。母亲见到我一刻,会紧紧把我抱进怀里,泪湿满面。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闺女咋又跑回来了?你不用惦记我,我挺好的。”
拥抱着母亲瘦骨嶙峋的身体,我怎么能放心的下她呢!我抽泣着强行把她拽回家……
拥有母亲的幸福时光总是短暂的,大二的下半年母亲没有征兆的去世了。母亲走了,走得虽然匆忙,却在我的最后一个短信里留下了一句话:闺女呀!我就想你!我就放心不下你!
临终前,她留给哥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我就放心不下小妞呀!”
母亲临终前我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留下了终生的遗憾!我常常想,如果她病时我在她身边,一定会尽全力挽留她,那她就不会离开我,更不会让她放心不下我……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走后,我在梦里也会时常梦见母亲。她还是生前的模样。她说的最多的就是:“闺女,我就想你!我就放心不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