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君子王述昌
肖炎方
百姓口碑仍推举
前几天，有个朋友电话，要我牵头“荆州市乡贤文化促进委员会”。我惊讶，说,那那，我岂敢?没资格，更没能力。
我把文化人，分为权力文化人和平民文化人。权力文化人牵头更有影响力和执行力。我列举了几个，都被他否定了。当我说到我们的老领导，荆州市教育局老局长王述昌，他说，这个人可以，请我马上联系。
那位文化朋友,为一件大事,曾广泛接触过本市一些顶层权力和上层文化人,谈到xx，xx，他都是否定的不屑的语气。听电话那边场合，几人在旁边应和，不止三人。
荆楚民谚：一人为私，二人为公，三人为众;“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口碑”。王述昌口碑很不错。
王述昌在荆州地区教委书记，刚准备转为局长时，荆沙合市，为平衡，沙市唐会荣当了局长，他仍书记。有人说，王述昌点子有点低。他不急，不气，不闹情绪。没几年，唐局长退休，他才终于当了局长。这次民间一个没有成器的酝酿，应该是对他职位坚守的一点补偿吧。
“乡贤”古已有之。可谓之“乡贤”者，都是各方面的成功人士。岑河镇已有专门人专门机构专门办公地点，还有专门的<<岑河乡贤>>杂志。岑河“夕阳”微信群，我称之为《最肥沃的文化土壤》，个个活跃，高层次，又相亲，相爱，相互成就，相互欣赏。
我微信三五句，请他出山。第二天早晨，我收到他回了很长很长一段。现抄录如下。
肖老师，谢谢你的美意!我这回是第二次中风，而且后遗症很严重,幸运的是遇到高科技生产的新中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医生禁止我参加或承担社会活动，我自己也觉得力不从心了。有时和朋友聊聊天,包括欣赏你的一些大作，尚还可以，若要领衔做事，是断然不可的。xxx出面做这件事，是很合适的。如果上天还能继续眷顾我,让我恢复得更好些，我一定会做你们的粉丝!望能理解。
我回说，好的，你太谦虚了。
可惜身体了。这可是个干实事的人啊。
恩人贵人当永记
1993年我进城，进东中，是王书记签的字。安居乐业以后，不但没谢恩，而且逐步淡忘了。直到我写《荆州教育人》这本书，吴炳霞看了提纲说:“你漏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你所结识的局长有三任，写了第二任第三任，却忘了第一任。我建议，你写写王局吧，这个人很有才华。”不说对她吴炳霞的感恩与敬重，单是她的客观与公正就校正了我，触动了我。
第二天在公园碰到沙大教授严运国，谈到这个人物，他也说:“确实有才。我听过他的报告，一脸书生气，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王述昌确实有才。后来才读到他王述昌主编的2005年湖北辞书出版社的《荆州与三国演义》，才叹道：难怪满肚子学问的。
辩证唯物主义者
小聚朋友们散了，各奔前程，我和王局相见恨晚，不肯离去。白居易是“添酒回灯重开宴”，我们则是回厅坐下续聊天。
王局又侃侃而谈:“任何事物，人物，我们都可以换一个角度去思考。很典型的<<史记>>，说项羽<<鸿门宴>>，是小人行为，暗中算计;说他不追赶，是胸无谋略，你为什么不说他讲究诚信?起初约定，最后来商定;说是赴宴，就应该有来有回么。”
“项羽乌江自刎，说他是胸大无志，为什么不说他重情重意呢?刘邦为自己逃命，掀自己女儿下车，不说他无情无意，灭绝人性，却赞他大义凛然，大义灭亲。刘邦掌了天下，所有的舆论都偏向了刘氏天下。垓下之战，说项羽大开杀戮，杀人恶魔，活埋20多万人。刘邦不杀人?刘邦不杀人怎么得天下?”
他完全成了历史大律师，成了雄辩家，他要为沉睡千年而又沉默不语的项羽冤屈翻案，不过，虽然没有发表，但他已烂熟于心，成竹在胸，胜券在握，所以，仍然平静述说:“项羽和刘邦是偏了，我们再看项羽和关羽，同样两个羽，一个汉初，一个汉末，项羽成了罪人，关羽却成了儒家文化理想的化身!项羽是历史人物，而关羽则用了演义的手法。刘氏天下的拥戴者们贬损了项羽。”
“司马迁本人，司马迁原文，都不应该是这样的，你看他立<<项羽本纪>>，<<本纪>>是帝王资格的，说明他已经承认了项羽的帝王地位，肯定了项羽的历史作用，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后人篡改了。”
独家见解读经典
“有些老师讲课文，总讲不清楚，讲不透。比如鲁迅的<<阿Q正传>>，只要搞清楚他的名字，主题思想也就出来了。他为什么叫阿Q?你知不知道?”这一问，我傻眼了。推说不知道，一直教初中，这篇课文在高中，没怎么思考。分明是浅白无知么，却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我听得更加专注，这可是论文首发呀。
好在他没再追问，继续他的条分缕析:“这个名字很怪。为什么一个中文字，一个西洋字母，中西结合?”他的眼睛有时扫射，有时紧盯，像老师扫射教室，期望发现思想的树苗已破土而出。
因为我始终答不上来，像学生瞪大眼睛看老师，急切地等待着答案。他也像老师那样吊起了学生的味口，颇有几分得意的神情，才透出迷底:“你把这两个字分开读，答案就出来了:啊，可忧啊!”我豁然醒悟，也跟着读:啊，可忧啊!果然是这样，暗暗佩服他深入的思索，独到的见解。
“忧虑什么呢?忧虑我们的民族。一盘辫子都盘辫子，一剪辫子都剪辫子，没有自己的独立思考，没有自己的自主人格。啊，可忧啊!”他似乎进入了境界，一直的微笑没有了，脸上现出阴郁。“他还专门安排一个人物‘小D’，意味着，预言着，这种劣根性还将延续。你看现在，一搞文凭都搞文凭，一炒股都炒股，一引外资都引外资……啊，可忧啊!”
“他这是受<<红楼梦>>的启发，借用了<<红楼梦>>的手法。<<红楼梦>>作者为什么署名曹雪芹?”我又被问哑了，无奈摇头。在他面前，总觉自己什么都不懂。“曹雪芹此前被众人认为是无情无意，不忠不孝，不学无术，写这本书，是要雪洗他所遭受的冤情。”他甚至讲到“芹”和“情”，南方人并不分前鼻音和后鼻音。他的研究多么广泛而又多么细致。
我只能叹一声长长的“哦”来回报，我无知啊。
揭示文化欺骗
王局像长江穿过千山万壑，过了葛洲大坝，流入荆江大平原，开阔，平缓，坦荡:“古人传下来的经典名篇，后人都学歪了。李白费了那么大力去靠拢，去献才，结果仍然没有行通，只有‘仰天长啸出长安’。陶渊明先前也致力追求，后来才‘不为五斗米折腰’。屈原放逐才有<<离骚>>，司马迁遭极刑才有<<史记>>。实际上，他们个个都是牢骚满腹，愤愤不平，梦寐以求的东西没得到，思维便转换到另一个角度，极其平和甚至极端轻视。
“后人读了，从书中来到社会，吃不消了，出问题了，不满现实，与社会格格不入。有人读一辈子书，迂死，越读越迂。有人没读书，很会处世，比如胡适的母亲，他们懂得社会这本大书。很多人没从书中走出来，我是走出来了。”
由他的话题走出来了，我们谈到了一个很有趣又有点深奥的话题----2008年湖北省高考作文命题。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论述了诗人观察和表现宇宙人生的态度和方法。其实这则文字所含的思想，对我们为文、处世、做人以及观赏自然、认识社会，都有启发。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有些书文，要有了人生积累以后才读得懂。
无欲则美
无欲则刚的哲理命题早已有之。王局讲到了无欲则美，正确的!崭新的!
通篇谈话中，有一句话贯彻始终:“别人都比我优秀。”讲一段落，停下来喝茶，就着意反复一遍，因为他知道我用心听讲的目的。这句话像长篇电视连续剧的主题歌，主旋律，场场开幕，场场闭幕，都要回环旋绕:“别人都比我优秀。”
“官员，权力，地位得失，包括我以前的局长，就像幼儿园的果果，发到谁就是谁，就像幼儿园小朋友丢手巾，丢到谁就是谁。”他把自己过去的地位完全说成是机遇，而几乎也完全否定了自身的努力，这是回首往事的平静，更是感恩社会感恩党和人民的心态。
“是非得失自心知，荣枯毁誉无形中。感谢所有人，别人就是监督机制。别人把幼儿园的果果给了我们，把小朋友的手巾丢给了我们，我们就只能努力，力争更好。不能怨天尤人。屈原有很多很多可取之处，也有弱点。不然，他为什么碰壁?我们也想想自己，我为什么没到那一步?必定有什么不如人家的，我们应该承认人家的强大么。”
“做任何一件事，只要没有私欲，清心寡欲，无欲则美。看到任何人，事，景，都是美好的。相反，有欲则怨恨。怨这没得到，怨那对自己不利。还是无欲好啊，即使看到一片落下的树叶也美呀:化腐朽为神奇，化作春泥更护花，新陈代谢……”
谈着谈着，我们又谈到一块。我有好友总是感叹着，口吃着:肖，肖哥的天是蓝的，我我，我的天是灰的。我正是王局这种心态和行为，可惜没有总结出他这样的经典。
心理按摩师
我们的谈话渐渐深入了。他诚恳地说:“你退休以后不愁没事做。可以写一点老师们欢迎的教法，写一点学生欢迎的学法，可以向全国推广的东西，读者面更宽广。这本书实际上写早了。”我开始吐露心声了，说我终生遗憾的是没评特级，心不甘。没搞特级，就搞作家吧，总要搞一点东西呀。
他话语总那么平静，可他肚子里的学问却无穷无尽，真的就像魔术师帽子里的彩绸，越抽越多，越抽越精彩:“司马光说，圣人难得，君子易求。德大于才是君子，才大于德是小人。现代社会仍然是这样，经师易得，人师难求。我们该有多少照本宣科的匠人，而真正能从经书中走出来，把知识融入社会，融入人生的‘人师’是很少的。”
他夫人进来续茶，我知道有催意了，但他不起立，似乎谈兴正浓，方兴未艾，要为他昔日的属下抚平一道人生的伤痛:“没评特级，是你人生的一大憾事。但从美学角度看，缺憾美比完美更加美好。你看维纳斯，个个都在思考，在寻找，她的断臂呢?相反，如果有了那臂膀，完美了，就没人思考寻找了，就没那么迷人了，有吸引力了。假设你评了特级，也许会什么都没有了。正因为你没评特级，你就要使尽浑身解数，拿出比特级更特的东西。你现在不是正在做么?”
多味怀旧
这一段经历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都参加了“三线建设”，不过，我在生产队当农民，当时住观音垱，整细土，和石灰，成为三合土，筑路基;用泥清炒碎石成为油渣，铺路面。而王局当时已在公社指挥部，比我高出了许多格。
指挥长副指挥长都上年纪了，只有他年轻，担子和压力全落在了他肩上。“三线建设”是和苏联关系搞僵后，全国紧急备战，“深挖洞，广积粮。”全由军队抓管----工程紧急!自己年轻，干事业，争上进，于是拼着命。
你想想，两山之间的跨壑铁路大桥，四周都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几个月不下来，每天提心吊胆，就像在凌空彩虹上晃晃荡荡。心脏那个时候恐怕就已经受到了潜在性的伤害，只是当时和后来不觉得而已。而再一旦风湿或受到惊吓，心脏病就诱发了;再一旦风湿或受到惊吓，它就复发了。
后来干部驻队，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那是真干，没有半点虚假。雪天，冰冻天，农民要挑塘泥积肥料，他也一样脱了鞋袜，走到冰泥里去挑。风湿病那时可能就上身了，可能促发了现在的心脏病。
趣谈养生
走进包间，他们都已经到了，只等我一人。吴老师热情介绍，我们友好握手。其实，大家都是熟人，王局夫妇，涂主任及督导室两位主任。大家都在听王局讲话。他靠在椅背上，灯光照在他脸上，显得温和而又慈祥。
可能是我的猥琐心态，对跟我差不多个头的人很容易亲近，或有一种格外的好感，先前的感恩加上此时一下子产生的亲近感，开始专注地听王局讲话。
“邹部长昨天走，前天晚上写日记，回荆州这几天，我全程陪同，看他每天都写。这一天几个过程，哪些人物，说了一些什么话，都写得清清楚楚。这是习惯的力量啊。”
“杨振宁精神好啊，85岁，每天晚饭后，他老婆膀子一抱，走路。”他夫人在旁边作出挽臂膀的动作，配合得风趣而又雅致。“作起报告来，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那精神好啊。不过，他有动力。”他末尾补充这一句，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大气压，”他讲很专业的话了，伸开右手五指，手掌缓缓旋转着往下压，好像旋转出很大的压力，“大气压低了，我的心脏就开始有比较明显的感觉了，受不了了。”
我看过一篇文章，说西方人赴宴自带酒水，老婆要我也带了一瓶自酿的红葡萄酒。王局拧开盖，闻，说:“看到色好。闻着气香。可以不加糖，更好些，因为它的皮上本身就含着酵母。”他讲的很专业，我们不知皮本身含酵母，看样子，明年我家的葡萄酒又要上一个台阶了。
不舍别离
讲到这里，我朗声而笑，我俩同时起立，握手。他嘻嘻而笑，平静而温和。
我立定，目送，他们夫妇融入武德路璀璨的灯光中，融入漫天的星光中。他读书思考，“入”得很深很深，又“出”得很宽很广，过得很自在，很美好。
读后留言
肖老师好!近因冠心病突发住院，没有收看邮件，迟复为歉!你的大作构想很好，也很有意义。古人讲究人生在世，要有“三立”，即立德、立功、立言。你以记述“朋友某一方面的美好和辉煌”的方式，为友人扬功业，为社会倡贤明，为后世留资料，可谓一举多得。虽不能像古人所说的那样，但也算得是一书玉成，“三立”备矣，可期可贺!
我能被你引为朋友，忝列其中，甚为荣幸。自当策励余生，不负错爱。
目录中关于《邹时炎为何飞黄腾达》一题，似为不妥。因不知所写内容，故难陈陋见，惟望斟酌。
顺颂：
文安!
王述昌
2010.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