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人生

老城关散记(散文)

作者:肖群   发表于:
浏览:117次    字数:4939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8890篇,  月稿:0

  一

  一路磕磕绊绊地走来,就这么突然陷入了时间的漩涡里。我努力回忆初来乍到时老城关的模样,竟然不得要领。我的记性果然数十年如一日地一天天变差了。

  老房子是故乡的灵魂。从我开始记事起,我家就住在老城关花园岭的龙角石里X号的老房子里。花园岭旧为官家花园,岭西北麓有龙角形状遗石陷于道旁,人们俗呼此石为龙角石,龙角石里的地名便源出于此。

  这是一座粉墙黑瓦的老房子,大家都叫它台门屋。迈上几个台阶,有两扇乌漆斑剥的大门,进门是个青石板铺就的天井,天井中央有个长方形的石鱼池。往右再走几级台阶,便是我们家了。听父亲说,台门屋原是倪姓大户人家的私房,现成了房管所的公房,分配给三四户人家租住。那时我爷爷还健在,他与我们住在一起,当时还没有自来水,爷爷就给街上一些店家挑水,赚几个零花钱,家里吃用水也是他从江里吭哧吭哧挑过来的。咯吱、咯吱……每次听到这声音,我就知道爷爷挑水来了。扁担一悠一悠地颤着,有水沿木桶边晃出来,爷爷的身后留下两条湿湿的水线。

  成年后,我曾问过大姐,台门屋的事你还记不记得?大姐说,她印象最深的是邻居家着火。隔壁住着做烧饼的龙泉大脚一家人,两家只隔一堵薄壁墙,而且上端房顶是空的,隔壁一点细小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龙泉大脚夫妻俩开一烧饼铺,一早就出去卖烧饼了,留下两个小孩待在床上玩,据说是小孩子坐在被窝里玩火柴,玩着玩着突然把被子烧了起来,浓烟、火焰从隔墙上端窜过来,大姐吓得抱了家里唯一的一只铝壳热水瓶逃出屋子,当初大姐之所以抱了这个铝壳热水瓶逃生,大概在孩子眼里,这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吧了!我爷爷和一个掏粪路过的农人急中生智,用两大桶清尿浇灭了这场大火。

  而让我冷不丁想起来的,还是对面小弄堂里住着的邻居,卖甜酒酿的劳阿伯和照相馆上班的骆先生他们一家。每天,劳阿伯夫妻俩都要做甜酒酿,把浸润的糯米放进蒸笼,架起锅,烧起火,垒起的蒸笼就在时间的发酵中逐渐蒸腾起氤氲的水汽。白白的酒药慢慢地被敲碎碾细,冷却好的糯米饭,拌好酒曲,最后放进陶缸里密封,酒酿就大致完成了。忙完这些,劳阿伯就挑担出门。

  劳阿伯的酒酿担子挑出家门后,未见身影,我就先闻到酒酿香。那甜香味儿总令孩子们生馋,我贪婪地盯着酒酿钵头,透过玻璃盖可以看到那洁白如雪的酒酿上撒着淡黄色的桂花,中间一个凹坑,溢着清亮粘稠的汁水,如一汪清泉丝滑甘甜,掀起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酿香味便直冲鼻子,闻到这种特有的香味,满嘴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有时,劳阿伯看我们邻家几个小孩馋得厉害,就会从新做好的酒酿中匀出一点,让他老伴分送给各家尝鲜,还特地多舀了一些甜酒酿的汁水。我用调羹舀了一勺甜酒酿,直往嘴里送,甜得眯起双眼,未咽下去便先“醉”了。用母亲的话说,这一小碗甜酒酿对我来说,好比老虎舔蝴蝶,不过,终算也解了一时之馋。

  总会在那么一瞬间会突然明白,只有经过岁月沉淀后的味道才会历久弥香。大街上某个角落,人们端着蓝边碗候在一旁,劳阿伯接过买家的碗,在铜盘秤上称一下空碗,然而用勺子挖起一坨酒酿,称量计价。劳阿伯走街串巷,经营着这个小本生意,艰辛地维持着生存。“酒酿蜜甜、酒酿蜜甜”,在睡梦中听着那苍老的呼声渐渐消失,这一天的光阴也跟着那吆喝声一同远去了。

  二

  只是依稀记得,出门没多远就是当初心目中最大的一个操场。通往大操场的路两边,都是一些破旧低矮的平房。大操场西面是一个大台,许多大会都在这里召开,东面是大会堂,既开会也演戏,大操场北面出口高坡上是城关粮管所,直冲而走是县委宿舍,南面出口连红旗路,路口是和平商店。

  红旗路以前叫铺前街。说起铺前街的来历,还与古时的邮驿有关联。宋代,县城设立“急递铺”,作为传递官方文书邮件的机构。凡十里设一铺,每铺有铺司一人,铺兵四、五人至十人。当时官文过境即行递送,风雨无阻、日夜兼程。据记载,彼时县城共十四铺,在城内一铺名曰“县前铺”,铺前街也由此而来。

  民国时期的铺前街,系县城的政治、文化中心。县署、民报社、警察局、教育局、文庙等皆设于街侧,文庙内及不远处的毓秀书院,有几所官办、私立的中小学校,罗五美纸笔店、文星斋等专营文具用品的商铺亦应运而生,其中始于宋朝的“陈生花”笔店,最为闻名。当然街上还有“穗馨园”饭店,赵同泰食品店等老字号。解放初,铺前街与采芹路统称和平路。文革时又改和平路为红旗路。东风饭店(前身穗馨园),法院、银行、文庙之大成殿、县政府、文化公园、红旗点心店、人民照相馆皆在此路上。

  和平商店,当时也是规模不小的食品水果店,老人们叫它“三泰”,听店号应该也是有点历史的。店里飘着的水果香味很诱惑人,尤其是货架上的鸭梨,有几只蜜蜂围着“嗡嗡”直飞,这鸭梨个头真大,吃起来又甜又解渴。

  和平商店紧挨着的古建筑叫文庙,亦名学宫,俗称孔圣殿。唐代天宝年间就有了,历代各朝均有修建与扩建,所剩主要建筑大成殿,为文庙之正厅,属清代建筑,飞檐斗拱、气势恢宏。唐代因孔子被封为“文宣王”,又称其为“文宣王殿”,公元1104年,宋徽宗赵佶取《孟子》“孔子之谓集大成”语义,赞扬孔子思想集古圣先贤之大成,下诏将“文宣王殿”更名为“大成殿”。

  大成殿曾经的县城旧时的最高学府,也是历史上重教崇学的唯一象征,一个时期作为文化馆或图书馆的所在,也算是一种间接的保护和利用。

  对这似近若远的建筑,我对它充满着好奇,有一种强烈的想进去看一看的欲望。偶然的一天,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走进去看看。我发现里面有石桥、小湖,古柏,大殿坐北朝南,重檐歇山式屋顶,五开间,殿前有天井,东西两侧是厢房庑廊,前面有先贤祠,桥边水旁的木芙蓉长得很茂盛,从此,大成殿在我的印象中留下很深的烙印。

  每一块瓦都像是百岁老人一样带着慈祥的皱纹,消除心中的浮事和烦恼。大成殿以它特有的雄伟和气势让人忘掉浮生;因其凝聚了文化底蕴、历经了世事沧桑而让我跌入灵魂深处。遗憾的是,度尽劫难、屡毁屡修的大成殿,终于未能逃脱夷为平地的命运,成了一段消失在历史尘烟中的记忆……

  “对于一座前行的城市来说,历史是不能忘记的一件行李。”丢了这件行李,意味着割断了回到过去的那条缆绳。如果大成殿至今还完整存在,那么它将超越市区所有形式的复古建筑,给老城关人以身临其境的历史穿越体验。我们至今也无法弄清在这个承平时代,大成殿为什么非拆不可?这恐怕只有当初一意孤行拆除它的当权者心里最明白。

  三

  在我的思维里面,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怀旧的人。觉得旧日承载了太多的美好,那里面藏着太多令人眼眸湿润、心绪凝结,年少无知的情景。采芹桥头原有一爿“小店”,只有七八平米,应该是供销社的那种代销店,店虽小,卖的商品却应有尽有,酱、醋、糖、食盐之类的食用必需品,毛巾、袜子、牙膏、牙刷、肥皂之类的生活必需品;针头线脑、揿钮、雪花膏等,饼干、香烟、火柴之类,一应俱全。还有黄酒、酱油、煤油,这些都是贮存在坛子里的,有人散买时,就用一只提子从甏里往外提(方言叫“打”)。提子是用竹筒做的,有半斤容量的,也有二两半的,还有一两的。

  那时,我经常被母亲叫去完成打酱油之类的差使,母亲把一个酱油瓶及零钱塞给我:“快去打一斤酱油来”,我一手拎着瓶子,一手捏着钞票,屁颠屁颠跑到小店,店里一个身材短小的中年男人,把漏斗套在我的瓶口,然后用提子小心翼翼从酱油坛中舀出酱油,踮起脚尖一点点往漏斗里倒,酱油就“嗦嗦”地流到瓶子里。接过瓶子,一路小跑。没多少时间,酱油就到了在灶台边烧菜的母亲手里。后来代销店没了。究竟是什么时候拆掉的,记不清了。

  菜芹桥往西走,红旗路与人民路的十字路口,有一个卖南瓜饼的早餐摊。卖南瓜饼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瘦长个,走路一瘸一腐的,腰间常围一个蓝布围裙,也不知姓什么。天未亮他就在街口的人行道上生火做饼。

  老人两手冻得通红,熟练地忙活着,只见他先把南瓜削皮后蒸熟,做成瓜泥,然后跟糯米粉和在一起,豆沙馅是隔夜制好的,一旁的平底锅上烧着油,待到油温合适时,再将和好的南瓜面做成薄薄的圆饼,轻轻地放入油锅,我们站在一边,看着油锅里渐渐泛黄的小饼子,闻着空气中慢慢弥漫开来的香气,嘴里直流口水。

  冬天南瓜饼的生意特别好,又要管炉火,又要顾锅里,看老人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我也会帮着添柴禾照看炉子,有时候风向突转,躲避不及,被柴烟熏得眼泪汪汪。

  南瓜饼出锅了,我按捺不住地想要品尝,老人细心地叮嘱我要小心,不要被烫着。说话间,他笑着递给我两只南瓜饼,眼里满是慈祥的爱意。烟火气的人间,总给人很多念想。

  四

  那些回不去的日子,让人如此怀念,又无比伤感。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那时,“红旗点心店”是整日营业的,店里的油麻团和汤团当时是本店首屈一指的特色。所卖汤团大小有两种,大汤团即黑芝麻馅的宁波汤团,一角八分一碗;小汤团,即俗称的“毛摘汤团”,每碗才一角。小汤团并不搓圆,而是水磨米粉搓成大拇指般粗细的圆柱状,用手弄成约二三寸长的一截截。烧汤团的是个年轻的女服务员,那女的白净秀气,笑起来两个好看的小酒窝,只是眼神里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忧郁。店里做汤团以及烧、卖就她一人,动作相当麻利。又糯又白的水磨米粉柱,到她手里好像懂人性一样,只见她左手握住推送,右手食指作切削,一截截面团飞进沸水翻滚的大锅中,一会功夫便如白鱼冒头似地向上浮起,她操起锅勺搅动几下后,即用漏勺捞起装碗,加一小勺白糖,一碗小汤团就好了,无须点数一个不少一个不多,娴熟的像是在表演。白白胖胖的汤团,吃进嘴里而甜在心里。多少年过去,每年的元宵,前去超市购速冻汤团时,总让我想起以前在红旗点心店吃汤团的热闹,只是物是人非,换了场景。

  韶华不老,人渐沧桑。蹉跎岁月的物化记忆,除了一点点苍白零散的文字,就是那廖若晨星的几张老旧照片了。突然让我想起了那个照相馆。那时的人民照相馆是老城关独此一家的公家照相店,门面不大但非常显眼,玻璃橱窗里面,经常变换着人物特写黑白艺术照,那些人像摄影,不是影视名星,而是来店里拍照的普通顾客,有人说,圆姐的艺术照也上过橱窗的C位,不过那时我俩还不认识。

  当年的照相馆,承载着一个人、一座城的记忆和情怀。老城关人的第一张生日照、工作照、结婚照、全家照,几乎都是从这里“出品”的。不仅是留影,拍照也是一个仪式,凡逢结婚添丁等有点意义的日子,全家人便穿戴整齐,去照相馆留影珍藏。很多人家里都有几个相框,里面镶嵌着各式各样的照片,串门时欣赏照片也当作一个热门话题,许多人家把照片当做家庭的显摆与荣耀。

  老式照片,除了照片四周方方正正的锯齿状外,照片下方还印有拍照店家的店名。一张黑白照片,从布光、照相、冲印,到整修、上色、晒片、装框等要经过10多道工序,每道工序都有很多讲究,从胶片拍摄到暗房冲洗,到最后完成,需要花时好几天。而照完相的人,往往有一种惦记,希望早点看到自己的照片,这便让人有了激动和快乐的期盼。

  以前能留下一张照片,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照相要排队,有时候还要找关系,要是谁能认识照相馆里的拍照师傅,在朋友眼里都是件极有面子的事情。

  弄堂口有位大家都尊称他为“骆先生”的邻居,正是人民照相馆的拍照师傅。因为骆先生的关系,我们拍的照片一般二三天就能取到手。预先约好的话,骆先生也会帮左邻右舍加班加点赶拍几张,那样就省去许多排队等候的麻烦,以及众人围观的尴尬。现在人手一机,动动手指随拍随看随传,不过,便捷之中再也找不到当初拍照时的那种庄重、神秘和沉浸感了。

  记得骆先生常常戴一副眼镜腿上绑了根绳子的老式眼镜,不工作时总爱把眼镜推到额头之上,当时觉得他这个样子很怪很滑稽的。骆先生最小的儿子和我同龄,小名小土。小土长得虎头虎脑,憨厚老实。小土高中毕业便在照相馆帮忙,跟着骆先生学拍照、冲洗照片。后来,听说骆先生退休了,小土顶替他的职位,成了店里有名的拍照师傅。再后来,照相馆拆迁了,不知搬去了哪里……

  时光的珍贵和残酷,都在于不能保留和回头重过。那些回不去的日子,经过记忆的筛选,剩下的都是闪着光的画面。陷入记忆的我,就像飞蛾扑火一般,朝着有光亮的地方,扇动翅膀拚命飞去。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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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散文 散记 城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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