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四十八度的黑龙江十月下旬，天空上经常看见成群候鸟向南飞去。卧牛河东岸布满了大大小小水泡子，更是那些候鸟迁徙的必经之地，几乎每天黄昏都能看见成群大雁、野鸭从黑龙江北岸，或更北面飞来。它们在河边过一夜，第二天清晨再继续向南飞。
这天黄昏，卧牛河东畔飞来一群白天鹅，它们优雅地落在岸边沙滩上，将在这里短暂休息一下，吃点东西，随后继续向南飞。第二天清晨，这群天鹅并没离开，继续逗留在卧牛河东岸，只见它们有的在河上游泳嬉戏，不时把它们那长长脖子埋到水下，寻找水下水草或螺蛳;有的在岸边散步，或在沙滩上整理羽毛。我和父亲发现一对远离鹅群的天鹅，它俩好像两个不受待见的流浪汉一样，独自在一旁活动。天鹅家族以家庭为单位，一对夫妇带领自己的孩子加入迁徙的队伍，向南飞去。一眼看得出来，那是一对母子。几天来，我们已经看出天鹅之间的区别，而且并不难辨：公天鹅不仅个头比母鹅大一些，鹅脖也很明显，短而粗的是雄鹅;而母鹅不仅个头比较小，脖子则细而长。小天鹅不仅体型比较小以外，毛色也不像成年天鹅那样浑身全是白色，而幼鹅羽毛呈灰褐色，也是幼鹅和成年天鹅最明显区别。而那两只天鹅形影不离，一直在一起活动，也符合天鹅家族习性，看得出来它们是一对母子。可能在这次迁徙途中，公天鹅不幸死去，只有母鹅带领幼鹅向南迁徙。可势单力薄的天鹅母子，争不过其它天鹅家族，只能流浪在鹅群之外。第三天早晨，那群天鹅飞走了，跟不上迁徙天鹅群的母子，只能继续逗留在卧牛河东岸。然而更不幸的事情这时候发生了。那对失去鹅群的母子再次遭到厄运，它们竟被一只雀鹰盯住。
那天，我们在河湾遛网时，看见一只雀鹰向那对天鹅母子发动袭击。尽管那是一只经常捕食麻雀、燕子等稍小鸟类的鹰，顶多逮布谷、鸽子。可那天不知道那只雀鹰犯了什么邪，竟向体重足有它二、三十倍的天鹅母子冲了过去。看见那只雀鹰径直俯冲下，天鹅母子知道不是雀鹰的对手，只能扇动翅膀，仓皇躲避。可没飞远，小天鹅先被那只雀鹰逼迫降落了。眼看小天鹅一头钻进草丛里。可那只雀鹰仍不肯放弃，再次追上去。看见小天鹅遭到雀鹰攻击，母天鹅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奋力扇动翅膀，重重击打过去。雀鹰躲过母鹅扇过来的翅膀，随后再次扑上前去。别看雀鹰个头比天鹅小得多，但它毕竟是只鹰，只见它张开两只锋利爪子，随即跳跃起来，用力地抓住母天鹅脖子，喙随即向天鹅重重啄去。尽管母天鹅一直在奋力抗争，但母鹅头很快被雀鹰摁住，躺张开两侧翅膀趴在草地上，看见母天鹅被雀鹰摁在草丛里。我和父亲赶紧划船驶去，想把那只雀鹰赶走。别看我们曾抓住过渔网上的野鸭，还有水老鸹和水鸡，但从没吃过鸳鸯，更不要说美丽的天鹅了。古往今来，人们都把天鹅看成美丽、纯真与善良的化身，我俩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天鹅被雀鹰啄食呢?去年春天，我们爷俩在江心岛的湖泊上看见过一对天鹅。当时，母鹅趴在鹅巢上孵蛋，公天鹅一直守卫在巢穴旁。怕打扰那对天鹅，我俩只是朝那里看一眼，随后划船离开了。几天后，我们再次来到湖上，看见已经孵化出两只雏鹅跟随在它们父母身边在湖水里游泳，其中一只幼雏可能游累了，随即爬在母天鹅背上。妈妈载着那只小鹅在湖里游来游去。远远看去，那是多么温馨而亲热一家子啊!最可爱的还是孵化不久的幼雏，它们脖子很短，浑身长满稠密绒毛，看去圆乎乎的，它们已经能在岸边跑了，或到湖水里游泳，它们在父母的精心照料几个月，遇到敌人时，许多鸟类出于本能，都会保护好幼仔。当它们力量不支时，打不过对手，最后只能放弃了，但天鹅绝不会那样做。一旦遇到敌人，为保护它们的孩子，公天鹅则奋力拍打翅膀，迎上前去，和敌人进行一场拼死搏斗。直到秋天，未成年幼崽羽毛还不是纯白色，而是灰色或褐色杂纹。小天鹅将在父母身边生活两三年以后，才离开父母，寻找一个伴侣，开始它们自己的生活。天鹅一直保持“终身伴侣制”。不仅在繁殖期彼此互相帮助，即使到南方越冬时，不论觅食，还是在岸边休息，也是成双成对地一起活动。如果其中一只死去，另外一只则终生单独生活，不会再找一个伴侣，由于它们有一身洁白羽毛，体态优雅，是纯洁、忠诚、高贵的象征。这样美丽的白天鹅，我俩哪里能眼看不管呢?看见我们登船上岸，我随机快步向那里跑去。雀鹰只好扇动翅膀飞走了。当时我们以为美丽天鹅母子已经平安无事了，在卧牛河对岸休养几天，再遇到其它天鹅，可以和它们一起结伴向南飞。第二天早晨，我们被一阵凄厉叫声惊醒。到外面一看，只有那只小天鹅在低空一圈圈地飞翔，还在不停鸣叫，却没看见那只受伤的母天鹅。
那天晚上很冷，河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我俩仔细寻找了一圈，终于发现了那只母天鹅，但它已经再飞不起来了。此刻它静静地躺在水里，一动不动，只有小天鹅在它的上空来回地打转，不停地悲鸣。声音特别大，也特别凄惨。这会儿，死去的母鹅和小天鹅之间的河水已经冻住了。它们之间相距那么近，又那么远。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相距又那么遥远，它们栽倒不了一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已经把那对母子分开了。这才知道小天鹅为什么叫的这样凄惨!可怜的小天鹅先后失去了父亲，如今又失去了母亲，还没独立的小天鹅，今后该和谁作伴向南飞呢?河上的冰太薄，暂时还禁不住人。我俩只能一边砸冰，一边朝那里划去，以拯救那只可怜的小天鹅。渔船很快划到跟前，看见我俩划船过来，站在冰上的小天鹅再次起飞，在我们头上一圈圈地飞翔，不肯落下。那里不仅只有我俩，还有那只太在冰下的母天鹅，小天鹅最后再次降落，鸣叫着向死去的母亲身边跑去。看见小天鹅出现在渔船附近，我伸手拽小天鹅，却被它躲过，随后小天鹅再次飞起。这样周旋了几次，我终于一手把小天鹅逮住，并将它带回网房子，父亲仔细查看一下小天鹅，并无大碍。它并没有受伤，只是太饿了，只要喂养它几天，体力就能恢复。于是我俩把小天鹅关进西间空房子里。可它一直不停地哀叫，不吃也不喝，一次次飞起，头撞在爱墙壁上。怕小天鹅撞死。或饿死，最后我俩只好把它抱回河边，将它放在冰上。小天鹅连飞带跑地快步跑到一动不动母天鹅的身边，不停地旋转鸣叫。现在，它们母子隔着一层薄冰，却是那样遥远。可以互相看见彼此，却无法再次相聚了。有一群水鸟从它们头顶飞过，而下面的卧牛河上则是一死一小两只天鹅，愈加显得孤单而可怜。在小天鹅的哀叫声中，天色渐渐暗下来，一天快要过去了。不放心那只小天鹅，我再次来到宁静河边，在皎洁月色下隐约看见那只忧伤小天鹅还站在冰河上，不停地徘徊，哀叫。它的叫声是那样凄惨，回荡在寂静卧牛河的夜空里，令人不忍心继续看下去，我默默地走回网房子……
第二天早晨，我们再次来到卧牛河畔，那只小天鹅还默默地站在原来地方。幼小的天鹅，拒绝了所有援助，只为陪伴在它母亲的身旁。天色终于渐渐亮了，但显得更加寒冷——似乎要下雪了，阴沉沉的天幕下，有两朵雪花掠过冰面，随风微微抖动了几下。莫非那暗示着什么，还是两只从远道而来的天鹅母子?此刻，躺在冰下的是母亲，而守护在母天鹅身边的是它的孩子，也许为追赶南飞的族群，也许为保护稚嫩后代，已经负伤的母天鹅无法继续飞行了，生命才终结在这个冰河里，以让它的孩子赶上继续向南迁徙的天鹅族群?但愿如此，那样小天鹅就可以离开即将封冻的卧牛河了。突然，守候在母天鹅身边的小天鹅像发疯了一样，不停用自己的头撞击河面上的冰：一次，两次，三次……在小天鹅一次次猛烈撞击下，那块冰终于被撞出一个窟窿。随后小天鹅开始歪着脖子，把自己的头插在冰水里，只见它的两只爪子使劲划动冰面，使整个身体和头部向冰下扎去。尽管它的脖子扭动费力，却显得那样不顾一切，继续向冰下钻去。很快，它整个身体都钻进冰下，把覆盖上面一层薄冰顶了起来，随即平静冰面弓起一个小小穹窿。似乎它想把那个穹窿顶破，以和母亲一起从冰里钻出来?现在，天鹅母子终于在一起了，它们相聚在寒冷的冰下。透过薄冰，清晰看见冰下水里小天鹅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里，呆呆地静止了好久，好久。之后水面泛起一串嘟嘟水泡，小天鹅背后尾部一道红色伤痕若隐若现，偶尔动一下。它的两只翅膀也挣扎得很是无力，只剩下河面泛起阵阵涟漪。不知道因为它饿了，才大口大口地喝水，还是想以另外一种方式来最后结束，总之看着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天鹅终于停止了挣扎，随即一切都静止了，只有两只天鹅紧地贴在冰下，静静地躺在冰下河水里。
终于一切都静止了。如镜的冰面，因为它们母子的存在，才变得这样美丽，这样令人伤感，灰蒙蒙天幕也变得更加空旷了。呼啸西北风越刮越猛，河面上飘落一场鹅毛大雪，侵蚀绒毛下的躯体，世界才变得如此迷茫。终于下雪了，西北风一阵阵悲鸣，似一声声哀伤，一声深，一声浅，随着寒风向四周扩散开，向无尽苍穹诉说着凄凉。天色暗下来，也越加寒冷。在这个寒冷的灰暗中，似乎有一朵雪花孤独地绽放，明天大雪过后，冬日暖阳将会伸展它那幼小翅膀，以让整个世界见识一下它那短暂一生的辉煌。风还在刮，雪还在下，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茫茫雪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