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志铭
秦桑田是一位脑瘫残疾人,四肢枯萎,且变了形。周围的人,外出做生意的打工的在家种菜养猪的忙这忙那,他什么也不能干,觉如大家不一样,低人一等,垂头丧气。
后来,幸有了一点不是活的“活”能干一一看看书写写字,日积月累,能写一点文章,常弄一些在报刊上发表,村里有了喜庆,或逢年过节,别人娶亲,写个婚联,老了人写写祭文,春节时,家家都要贴春联,都找他写。那时候是人多的时候,他也跟大家一样忙忙碌碌,能和大家一起,跟大家没有了距离,不知不觉间,他忘了自己是一位残疾人,还以为跟大家是一样的人了。
那一天,在乡里当宣传干事的玉柱,开着政府的小汽车,特意回村里找他。
玉柱有一个朋友,是一位做矿石生意的大老板。老板的父亲死了,花了一万块钱打了一块汉白玉的墓碑,老板就想请人写篇与墓碑相配的墓志铭。玉柱说因为没有时间写,才回来叫秦桑田。
秦桑田眼睛一亮,这不是说明,这也是和平日里人们叫他写东西,认为他的文章写得不赖,所以才叫他吗?秦桑田喜形于色,跟往日受人之托一样,愉快兴奋地干起来。
他因为肢体畸形,屁股不能落坐,看资料呀,写呀,都只能站着。写墓志铭有一份介绍死者生平的资料,那资料是别人手写的,字迹很潦草,看几遍才能看清楚。写的时候,要构思文章的行文布局,要推敲字词的使用。这样就要一些时间。常人坐着不那么累,他站着就很累了。看了一会写了一会,就把上身趴到桌子上,在桌子上趴累了,就爬起来站着。站站趴趴的变换着姿式......
墓志铭写出来之后,玉柱就来拿。玉柱一看乐得合不拢嘴,秦桑田在玉柱高兴神色的照射下,脸上开了花。
玉柱临走时,拿出一百元钱,指了指带来的一堤苹果,说:”这是老板给你的。”秦桑田一个劲往外推:“写点东西怎么要别人的钱物呢!”玉柱说:“不要推让,就这么一点钱这么一点东西,若请别人,这点行吗?你嘛,总是不能做什么事的,写点东西都只能站着写,老板问我该给你一点什么,我说拿这苹果和钱就行了。”这时候,旁边来了几个村里人,都说:“是呀是呀。”
秦桑田脸上的花霜打一样焉了。
路障
秦桑田过去走出门,门口的巷道比较平展,没有坎坎坑坑的障碍,能够径直走出去,从他一拐一拐的步态里,知道他是一位残疾人,可是,我没有看到残疾给他有什么障碍。自从他的邻居二牛修建房子时,在门口的那条巷道垒起了门台,我才看到残疾给他带来了多少痛苦。
秦桑田的膝关节僵直,不能转弯,胯骨也不能自如运转,因此不能抬起腿,二牛的门台他就登不上去.常人如履平地,他走到那里要踅过身子,走到跟门台连在一起墙根停下,然后把背靠到墙壁,稳固好身子,很艰难地把一条腿往门台上摔,靠着往上摔的弹力摔上去,有时要摔好几次,因为他往上摔不是每次用得上力的,把力用的得当才摔得上去。然后,让那只摔上去的腿支撑着身子,再把在门台下面的腿拖起来,才算上了门台,然后到门台的另一头,跟上门台的姿式差不多,艰难地下去。
二牛垒的所谓门台,是在他门口上的巷子当中,垒一道一米多宽三寸多高的坎,垒的时候,秦桑田很着急,因为他走出家门到村口去走动,只有这一条巷道出去,曾央我去求他别做。二牛说:“不做不行呀,平时的渣子呀都往我家门上跑。”就做这么一点高,他图方便,我不方便呀。当时只为没能给秦桑田把工作做好,有点过意不去,叫我心里一激愣的是,二牛准备在屋后修一条沟时,屋后的高升家托我去央二牛别做,他家的孙子玩皮,怕滚到沟里去了。不做沟对房子多少有点危害,下大雨时会浸水进墙脚。我想秦桑田那么一点要求,对他没一点妨碍,只不过一点不方便,他都不肯,现在有这么大的问题,他愿意?可是我一开口二牛就说:“我跟他有过来往,不久前我还托他为我从车上下过水泥呢,不做沟就另想办法把墙脚多灌一点水泥也行。"
没“来往”就不帮助了?这不是缺了点啥?因为有社会的残疾,才有人的残疾。——这句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话,今天才弄懂。秦桑田每天要从这条巷道出去,这条巷道就每天展示着残疾。
不可思议的现象
秦桑田写得一手文章,市残联准备介绍他去一个单位工作,可他除了双腿重残得变了形之外,可右脚患了脉管炎,有难闻的气味,到单位去要同人打交道,有些不便,让他去医院治一下。于是就去市医院去看病,所以有机会有生以来第一次走出家门走出村庄.
他去看了病回来,我去看望他。看见他怪兮兮地用镜子照自己的脸,说具体一点,是照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和嘴巴,不但用镜子照,还用手去那些地方摸摸揉揉的。
我甚觉奇怪,问;“你那些地方是痒还是痛?又照镜子又摸又揉的,怎么了?”
他说:”我在医院里就想找镜子看看这些地方的,只是找不到镜子,我刚才向小燕借了这镜子来,特意看看我的嘴巴我的耳朵我的眼睛,以前我很少照过镜子,照的时侯也没有特别注意,我的这些地方是不是跟别人有什么不同。我在医院那里,让人看了,他们好像都以为是哑巴聋子或者是瞎子。我照了镜子,没有发现跟大家不同之处.你来得正好,跟我仔细看看,我这些地方,是不是跟别人不同?"
他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我很诧异。我和他是一墙之隔的邻居,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可没有看到他的嘴巴眼睛和耳朵跟大家有什么不同。我说:”很正常呀,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做什么?都把我弄糊涂了。”
他说:“这次我去看病,妹妹把我扶到门诊室,到医生面前的椅子坐下,医生让病人口述病征的时侯,铺开纸,拿着笔,看了我一眼,却把脸转过去问在我身后的妹妹,问她,我脚上的溃处,侧边是不是痒,是不是胀痛,妹妹说她不知道,她来问我,医生又让妹妹把我说的复述了一遍,他才作下记录。看他的表情,好像以为我是一个哑巴,不知道说话,又好像是一个聋子,听不见他说话。住进病房,我坐在床头上,妹妹坐在椅子上,护士把写着服药的次数和剂量的纸片,绕过我,送到远一点的妹妹面前,指着上面的字,一条一条地让她看......看那情形,我好象是一个瞎子.”
他如此举了这些例子,问:”你说,我没有那种与众不同的地方,我照了镜子,也都正常,村里也没人说过这些地方不正常,一出村,就怎么遇到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呢?”
我发愣的那一会,他嘟囔:”我能出去吗?”显然,他考虑到,他出去工作,外人有那种眼光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