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趣事

潘爱娅:杂院人家

作者:潘爱娅   发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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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70篇,  月稿:0

  为了配合政府对于古名人故居的修复,没有太大的阻力,大杂院里的四十多户人家,在两个多月里陆陆续续的搬了出去。其间,少有人为难工作人员,大家离开得很爽很迅速。这不仅是政府部门思想工作做得到位,二来也是破房子住怕了,都想换换新了。谁都想住那亮堂堂的的高楼大夏,而不愿永远的窝在低矮阴湿的老旧屋子里。这次名人故居的修复,给这些杂院人家提供了异地搬迁,资金置换的优惠政策,住户们才有了搬出去的机会和勇气。

  能够住得下四十多户人家的大院落,可以想象,古时的气势该是何等的宽阔气派。时代变迁至现代,这座明末清初的名人故居,已经沦为不同阶层人士的栖居之所。成了城市中心脏乱差的,急需改革的一处棚户区。据说,修复后的这处名人故居,将是本市的一张美丽名片。

  大杂院里的住户,一部分是企业的职工。更多的居民是那些三轮车夫,做豆腐做早点,和摆摊打临工的人家。这些居民大多是回城后没有住房,被房管会安排在这里的。

  被安排的房子以前做过某些单位的仓库或餐厅等。为了能住进更多的人,这些大屋子被隔成一间一间的。居民们为了解决烧饭如厕等问题,就在自家房子旁边向外扩展。如是大房子的边缘,就伸出了许多枝丫似的小房子。有空的地方都被见缝插针的堆砌成了脚屋。本是很齐整的大院,被隔成七零八落。里面的路也七拐八弯,有些地方仅能一人通过。就像《贫嘴张大明的幸福生活》那样,这里面的人们,多年来就这样的居住着。

  然而,杂院里住着的不全是推车卖浆之辈,也有几户人家是颇有身份的。他们住进来的时间比较早,还是被特别照顾的。他们住的房子虽然旧却都是正屋。那时的大院还不是大杂院,里面的环境还很整齐。石榴树,枇杷树,桂花月季花等,四季鸟语花香。虽是老房子,已经黯然了的雕梁画栋,其轮廓依然显示着昔日的高贵繁华。青砖和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也还平整,三口大井里的水冬暖夏凉。能住进这样的院子里,可以想象不是一般的人。

  使大院变成破旧的大杂院,有一个过程,这过程非常的快。下放户进城,除了加快企业的发展,也增加了住房的需求量。城里好多的空地被利用了起来。盖房的盖房,办厂的办厂。为了解决居民和职工住房问题,名人故居里的空房子安排完了后,那成片的花园空地,就成了最好的建房基地。老吴,李旺,小广东,上海佬等食品公司或米厂油厂的职工们,也在这大杂院里分有了房子。不过,不是名人住过的房屋,而是在废弃花园上建筑的二层楼职工宿舍。

  石榴树,月季花,大井,鹅卵石地面等等,旋即从大院里消失,大院变成了大杂院。如老吴等等的市井小民,进进出出在大杂院里,过着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的日子。无聊时,就端着饭碗凑到一起聊天说新闻,大院里成了个热闹场所。

  一、老吴

  老吴搬进了新居,新鲜感还没有退去,就有人找上了。“你不要动我家屋脚啊!我听见你在我家屋脚弄锄头的响声,我来警告一声。”

  老吴正在整理屋前的杂草,突然听见有人这样居高临下的说话。一抬头见是一位老太太,且有种威严的气势,感觉得自己在被人打压,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动了咋地?你屋脚的杂草长得抵住了我家的门,我必须要除掉。而且这样也卫生也美观些,对环境好,对大家都好,没有错吧?”

  想不到老吴的一番话,把那老太太镇住了。周边围观的邻居也出来打圆场“尤主任啊!您老人看看这老吴,还真是个勤快人呢!走来就把这周边卫生搞得干干净净的。”

  原来这老太太是五交化公司退休的办公室主任,挺有名气的一个人。她家的房子是她老头子的局里出资给做的,是独门独户有小院子的平房,算得是棚户区里的小贵族。老吴以前也听说过这尤主任,原来她也住在这大杂院。

  尤老太看看屋后被人弄得清爽爽的,也没得话说,就昂着头气派派的回转了。老吴继续整理门前路面上的杂草,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其中一位咪咪笑的女子,悄声跟老吴说“你的胆子不小喂!”

  “这话啥意思哈?”老吴问。

  “你知道那尤主任在这大院里,是没有人敢跟她顶嘴的。”

  “不就是个老太太吗?又不是贾母贾老太太,就是贾老太,也管不到我们啦!”老吴不以为然。

  “她老头子是当领导的,不过已经不在了。豆腐泼了架子在,她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家托着说话的呢!”咪咪笑的女子说话也轻言细语。

  “哦!那我今天得罪了哈!没法子得罪就得罪吧!谁叫她盛气凌人呢!”老吴就是这性格,从不欺软怕硬。

  也就是这性格,也就是这一次跟尤老太太的小交锋,老吴在这大杂院里扎下了跟,被邻居们刮目相看了。

  话说这老吴,其实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个文雅雅的女人。也就四十来岁年纪,不知为何被人称老了,可能与性格有关系吧!虽然她长的是女人像,却没有女人的媚态。关于那些打情骂俏的言语和动作,从来都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这样的一本正经的做人做事,加之说话行事颇有理性,给人一种可敬而不可侵犯的感觉。同事之间把她当哥们看,就直接喊她老吴了。

  老吴原来是住在老街老祖屋里的,离这个大杂院也不过三百米之遥。老祖屋是四合院,好几代人都住在一个大门里。祖叔公婆,公婆,叔公婆及下辈们凑一起,有十几个锅台。虽说吃饭不在一个锅里,进出行事等等,老老少少川流不息,总有磕磕碰碰的时候。公婆妯娌之间,看起来是一大家子和和睦睦,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小九九。

  自从下放的人员不断回城,上下几代人为了各自多争一点居住空间,也闹过不少矛盾。老吴看起来文雅,实际心里是独立性很强的人。她很想自己和孩子有个独立空间,免得受那些老封建们的唠叨。可是这想法一直很难实现。有时瞧那些回城没有房子,在外面搭棚子栖身的人家,也只有摸摸自己的心,按捺住超越现实的心思。

  老吴生活得很艰难,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孩子七八岁时,她的男人就因病去世了。这对老吴没有什么打击。感情不和,缺少男人关心,逼着她独自闯天下。她从不在人前谈论丈夫,对男人的心早已麻木了。

  “没了男人还少受气”,老吴总是这样对人说。她就靠着一点孩子的抚养费和自己的微薄工资养活一家人,两个孩子读书也还聪明。因为多了这点子硬气,少了女子的温柔,在几代人合住的四合院里,一边被人敬着,一边被人妒忌着,少有亲情温暖。感受最多的是大家庭之间看不见的明争暗斗。

  “七婶说起来还是个知识分子,做事情有点上下不分。裤子和褂子怎么能放在一个池子里洗呢。”

  老吴正在洗衣,叔婆站在压水井旁“亲切”的说着话。虽说讲的是七婶,老吴觉得是在暗示她,因为自己平时就是裤子和褂子一起洗的,心里立马蒙上了一层雾。像这样的不顺心的话语几乎天天都能听得到,雾霾也天天在心头弥漫。

  “妈的!我一天到晚忙得比牛都辛苦,这些老封建没有同情心,还要这样嚼舌头。”老吴就在心里嘀咕。

  不愉快越积越多,对于这个祖孙几代人一起住的四合院,就产生了一丝怨。老吴不高兴时就两眼朝天,对那些老封建们也不显露亲热。越是如此,四合院里的空气更是沉闷。读过小说《家》的人,就会理解。在这种几代人合住一起的环境里,对青年人的精神世界是何等的摧残和辖制。

  这样的日子,无疑是压抑的。老吴一直想逃离这充满腐朽味的四合院。

  “嫂子!你为什么不在单位要点房子啊!在这里,一天到晚看那些老的眼色过日子,不晓得多难过。”

  一日,已经搬出四合院的红叶,悄悄对老吴说。红叶是老吴的堂妯娌,是叔婆的媳妇儿,她一家子已经在单位有了房。红叶自从单独生活以后,精气神儿抖擞了很多。令老吴羡慕之不得了。

  红叶的一番话提醒了老吴。她在心里就有了琢磨,可是找单位要房子何其之难啊?自己为了生活,一直是埋头拉车。无论是经济和人际,都贫乏的很。从来没有跟领导打过交道,突然的开口找领导要房子,老吴心里发怵,她破不开面子。但有了这个想头,心里就像是挂了根棍子,搅得不安宁。

  老吴悄悄的找了趟红叶,问她找单位要房,程序怎么走,要不要打个报告之类的手续,要不要送礼给领导等等事宜。红叶也毫不隐瞒,说她怎么找领导,送了什么东西等等,一概的告诉了老吴,老吴心里有了数。

  申请分房的报告写好,老吴找了个同事陪她一起到公司办公室。办公室主任笑嘻嘻的接过报告“也是来要房的吧?”

  “你都没有看,怎么知道是要房的?”老吴惊讶的问。

  “每天都有人来要房子,你不是要房子还要什么?”听此话,老吴心里平和了不紧张了。原来大家都在要,我老吴要房子也就是正大光明的了。

  为了把握性,老吴转弯儿找了个亲戚。托他找公司领导说说情,并且从牙缝里挤出一点碎银送了份礼。很顺利,两个月后,老吴母子从祖屋四合院,搬进了名人故居的大杂院。面积不过就是三十多平米,但对于自己不舒心的人生来说,无疑是一大暖心事。

  老吴自一九七七年回城,至九四年搬进大杂院。一直是为工作和生活奔波,为孩子的学习和前途操心。加上在大家庭环境的夹缝里求生存,几乎没有感到过人生的快乐。这下好了,孩子们如小鸟儿飞进了这大院子,自己又换了个新鲜环境,心情顿感轻松。

  搬进大杂院的第一天,家里就拥进了许多人。有同事,有邻居。大家帮忙搬东西,帮忙烧开水,还有人送来了好吃的,这让老吴心里的温度如水银柱一样的上升。素不相识的邻居,笑嘻嘻地说“需要什么东西说一声啊!做不动的活儿也说一声啊!我叫我家男子汉来帮忙。”老吴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个劲儿的说谢谢。

  新的生活开始了,孩子们从学校到家不远,也不让人操心。老吴天天上班做家务按部就班。日子仍然紧巴巴,心情开朗了,性格也变得柔和了。从来不喜欢凑热闹的她,无事时也和大院里的人聊聊天了。

  无论人生的路多坎坷,老吴都只能靠自己摸爬滚打,这是心路历程。这大杂院的路也是不好走的,这是脚下踩地气的路,老吴却走得踏实。从宿舍到大门口七拐八拐的,足有两百米长,是一条由青砖或石头铺就的路。青砖石头已经不平整,鼓起塌下变得高高低低。下雨天塌陷的地方就成了一个个小水洼,下夜班的人必须要带手电筒。老吴是个保管员,不用上夜班。她每日骑自行车上下班,经过杂院大门那五层台阶时,要把自行车扛起来,这是个力气活,也是个为难的事。每每这时,颇有点狼狈。

  “我给你抬一下啊!”有日,老吴正在哼哧哼哧的扛车子,后面有人帮助了一把。一回头,见是那咪咪笑女子。正准备感谢时,却见她身后也有一辆自行车,且车上驼着山高一堆的货物。

  二、咪咪笑

  “发点货回来,把我搞累死着。”咪咪笑一边说自己累死着,一边笑呵呵。她把自行车上大柳条蛇皮袋里的货,放在地上。把自行车扛到门楼子里,再来扛蛇皮袋。做得轻巧熟练。老吴想帮个忙搭把手,咪咪笑不让。

  “你这袋里是什么东西啊?”

  “也就是袜子鞋垫,裤头胸罩之类的小东西,赚不了什么钱啰!”咪咪笑轻言细语,始终笑眯眯。与她说话,听的人总能感受一种小愉悦,老吴喜欢上了她。

  “你在哪里摆摊啊?”

  “我在工会门口。你没事到我那去看看啊!可有你要的东西。”老吴记住了。

  有天下班早了点,老吴还真的拐路到了工会门口。

  咪咪笑正在与买袜子的妇女做交易,老吴不便打扰,就装作买东西的顾客,打量着摆在蓝红条子塑料布上的货物。

  大多是女子的内衣物品。那些三角裤头小得就像是婴儿穿的,还镶了蕾丝边。老吴很好笑,裤头是穿在裤子里的,又不是扎在头上的蝴蝶结,镶那些花边干啥呢?胸罩,也是回城后刚刚兴起的。在老吴的印象里,束胸的日子才过去不久呢。记得自己结婚前一直都把胸部捆得紧紧的,以前的女人都那样,生怕别人看出自己有乳房。婚后不久就搞改革开放,女子的胸脯也很快的开放了。不仅不用束胸,还用海绵的罩子把胸脯垫得高高的。垫起胸脯的女子,再穿上高跟鞋,走起路来三围突出,美与自信也直接突出了。

  想到此,老吴几乎要笑出声。这“三十年河东又河西”,用在女人身上也是这样的合适呢!

  “么子事情这么高兴哈!”咪咪笑忙完了顾客的事情,开始招呼老吴。

  “我看这些女人的裤头胸罩都新潮得很,怪好玩,这在前几年是想象不出来的。”

  “吴姐你还这么保守啊!你没看见啦?我天天在这站街卖东西,古里古怪的人不晓得见多少呢!前天我看见一个女孩把头发染成了大红的,嘴巴涂成了黑的,看之怪吓人。”

  “是的,说这些我也想起来了。有天我上班路上,看见一个女孩把肚脐眼摆在外面。一点都不好看,她自己还以为好美呢!这毕竟是少数。就像你辛辛苦苦摆摊做生意,自力自重受人尊敬多好?”

  “吴姐这么说是笑话我,摆地摊最被人瞧不起哦!没有法子,我夫妻两个都没有正式工作。在城里生活处处都要钱,我也是不得已做这事情啰!我家里那个人是下放的,在乡下结了婚养了娃,享受不了招工。讨了我这个农村女人让他吃亏了。他现在给人送货,做点苦力活。”咪咪笑说这些话时,神情凝重,脸上不再笑。

  “凭劳动吃饭,心里干干净净,没有什么不好的。”老吴怕惹起咪咪笑不愉快。拿了两双鞋垫,准备付钱离开。

  “哎呀呀!这不值钱的东西,送给你。”

  “你靠这东西吃饭的,我怎么会接受而不付钱呢!”老吴坚决的付了钱。

  咪咪笑家就住在名人故居的大门旁边,门前的场子比较宽。给人送货的木板车晚上就靠在大门旁墙壁上。她的丈夫高高大大的,是个有力气的人。周正的脸上不开笑意,令人不好接近。老吴没有和他打过招呼,可能大杂院里的人和他都少有交往。看他的态度,也不想跟别人亲近。恰恰相反,咪咪笑是个最亲和的人。真的想不通,这两口子是怎么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大院里的人都知道,咪咪笑的独生子读书非常聪明,轻轻巧巧的考进了市一中。

  到2018年名居搬迁时,咪咪笑已是闹市区一个名气不小的内衣店老板了。听说她的儿子在上海一个不错的单位工作。老吴在内衣店里见到过咪咪笑的男人。似乎是换了个人似的,那男人热情得很。

  三、明明妈

  明明说她六岁,哥哥十岁了。他们家是逃避计划生育,到城里来躲的。明明妈很漂亮,大眼睛白皮肤,体态高挑不失丰盈。老吴经常想,这样的女子如果出生在城里哪个干部家庭,该是多么有福哦!可明明妈是做苦工的。还是托了不少人情,才在一个旅馆里找了份清洁工的工作。

  明明妈家的房子不是分配的,他们家是大院里的租房户。房主单位分了套房,就把这房子租出了。明明爸长得也好,清清秀秀的一个人,看起来像个书生,他平时很少在院子里露面。听人家说,明明爸在城里找不到轻巧事情做,就给修路的修房的搬石头抬沙,尽干些苦累的事情,而且不是常有活儿干。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邻居们经常听见他们家的吵架声。大院里人都知道,明明爸是个老实人,是个没有出息的人。搞不到钱养家被老婆天天骂。

  缺少金钱,没有地位,也就意味着没有尊严,这道理连几岁的小孩也看得出。明明一家人在大院里是没有什么人缘的。明明兄妹俩在院里玩,就不会像别的人家孩子那样,被人夸被人呵护着。虽然小,他们也感觉的出来。小孩子也是有虚荣心的。越是怕被人瞧不起,就越是想在人前表现点什么。

  老吴经常看到那两个孩子,拿着煮鸡蛋或者糖果什么的,不立刻吃,而是先到大院里玩弄一番再回家。有心的人能感觉出,那两个孩子为的是给人看一下“瞧!我家不是那么穷,也有好东西吃呢!”。

  因为没有城市户口,明明哥想在城里上小学很不容易。明明妈托人情,加上择校费花了不少钱,等于给窘迫的家庭雪上加霜了。明明也就没钱上幼儿园,六七岁了还在家玩。父母天天起早贪黑的出门找活干。家里的小事情,明明也能帮着做了。每天早上倒尿桶就是明明的工作。

  老吴看那小小孩子,费力的提着一大桶小便,磕磕碰碰的自门前过,心里就有种说不清的感受。有次,明明把尿桶弄泼了流了一路,过往行人都不高兴了。

  “让这么小的孩子倒尿桶,父母干什么去了?”

  “这厕所是我们公司做的,无论什么人都往这里跑,以后把厕所门锁起来,不许他们上了。”老吴所在公司的职工们发话了。瞧那厕所里横流的大小便,也应该加把锁才好呢!老吴也这样想。

  大家只管方便,却无人愿意搞一下卫生。老吴有时看不惯,喊几个说得来的女人,去把厕所打扫一下。总也还有那不自觉的人随地大小便。这次明明把小便泼在路上,更是引起有自主权的员工们的怒火,如是决定在厕所门上安把锁了。

  “谁说要在厕所门上安锁?啊!谁说的?站出来。”住在大院正屋里的童老局长,出来说话了。

  “都在一个大院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们不让人家上厕所,人家到哪里去上?啊!这不是逼人家不能过日子吗?啊!”

  童老局长家有自己的厕所,是不上这公家地盘来方便的。他出来说话是为别人,是为了大院里那些更无奈的人们。

  “人家单位的厕所带大家用了,大家要自觉一点,要注意一点公共卫生。”童老局长说完这几句话后,自顾自的走了,不跟任何人打招呼。那苍老的身影留给大院里乌丫群众的,是无言的威严。

  明明家住的房子靠童老局长的屋子旁边,是那种一间大屋周边搭了三间小披屋的格局。据说,那间大屋以前是名人后裔家佣人住的,一直住到现时代以致在单位分了房后,才把这屋出租的。

  这房子与童老局长家隔了一扇照壁和一条阴沟。照壁上砖缝里绿茵茵的苍苔,与童老局长那边院子里,伸出的石榴树花的火红相互辉映,格外有种古趣雅韵。老吴上下班都要从这里经过,每每都会对那照壁欣赏一番。而那阴沟里的水四季长流,大部分流的是洗衣洗米水。不干净罢了,有时还臭烘烘,与那雅趣的照壁很是不协调。

  搬动童老局长出来说话,大家都心知肚明,肯定是明明妈告的状。厕所不可能上锁了,明明一家人更是被大院里的公司职工们孤立了。

  有群众的地方就有热闹,有热闹就会产出新闻。一日傍晚,老吴也捧着饭碗出来凑热闹。人很多,明明兄妹也在场。

  “明明!听说你妈妈把你们家住的房子买下了,是吗?”

  “是的!买好了,都给了钱了。”

  “多少钱?”

  “妈妈说是一万多块钱呢!”

  辛苦的一家人,终于有了个自己的家,再也不用“船头上过日子了”。这也说明,明明一家子算是大院里正式居民。老吴也从明明妈的脸上看出笑容,两个小孩也神气了许多。

  隐隐约约里似乎有人在议论“生活费都难以维持,哪里来钱买房子?这家人还真牛呢!”在工人工资每月只有几十元的年代,有一万元就是万元户。真的看不出,明明家原来是万元户呢!议论归议论,明明家也算安居乐业了。

  “是非天天有,不听自然无。”怎么能不听呢!长了耳朵不听也不行的。没过多久,大院里又爆出了新闻。

  “明明妈被人打了,好可怜啦!不过是自作的。”

  老吴最见不得可怜人被人欺负,心生怜悯就想打听明明妈为什么被人打?就想去安慰一下她。

  “千万别去问啊!这事问不得的。”咪咪笑轻声告诉老吴。

  “为什么?”

  咪咪笑左右环顾没有人后,凑到老吴耳边“明明妈在那扫地,你知道那地方是很复杂的。有个男的把她,哎呀!说不出口。答应给十块钱。那男的把钱放在枕头底下就走了。明明妈在枕头底下摸钱,没有了。明明妈坐在地下大哭,说太欺负人了。惹得许多人来看,头儿怕影响不好,要她走,她不肯,结果手下人把她打了。可怜的人,不管什么事可以做,不能做这下作的事情啊!”

  老吴惊得不知说什么好!一直觉得明明妈是个良家妇女,是个劳苦的漂亮女子。想不到她为了在城里落脚,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自此,老吴见到毛毛妈,看法就大不同了,不是瞧不起,而是很复杂。大院里看明明一家人的眼光都复杂了。

  复杂的眼光如探照灯一样,笼罩在明明一家人的头上,明明爸见人都是低着头。不过,他以前也是低着头。

  日子过到旧屋拆迁,明明兄妹也已工作了。政府还了明明家一套大房子和一套小房子,就在“辉煌日月”小区。老吴因为离开大院多年,与老邻居们少有见面。那日在拆迁办公室里,见到了明明妈,她仍然是那么漂亮。明明妈客气的和老吴打招呼,老吴从她的脸上看出的是自信,是苦去福来后的泰然。

  四、杨主任

  在物质不是充裕的年代,能够掌握世间物品和食品的单位和人,那是令百姓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杨主任就是被人崇拜的人,他是老食品公司的副主任。

  “人家糠饼子都吃不上,我家从来都不缺猪油,大枣,粉丝之类的。我家小孩子没有饿过肚子。那时候,这些物资就归我们食品公司管,内部职工多少比别人要好些。”杨主任说这些话时,已经无须遮遮掩掩,并且还带有一丝的自豪。

  过去的日子如读过的书,已经翻过了那一页。现在是,猪肉豆腐压满了街都难卖得掉。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已经成为当今人们闲聊的资料了。

  大家伙逮住杨主任的话头,说他是贪污是腐败。杨主任陪着大家笑,承认自己是贪污是腐败。并且开玩笑的说“腐败朝朝有,不在我手在你手”。

  杨主任在大院里最是有人缘,有福气。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他没有受苦。现在,他老两口已经退休,坐在家里更是享清福。关于什么单位破产,工人下岗等等的与他都不相干。他老两口天天都会到大院里凑热闹。哪天如果没来,大家伙儿还会想的。

  杨主任住的房子是公司后来做的,是那种六个单元六层楼的套房。这些房子的分配是按资格,按工龄分配的。像杨主任这样的老资格当仁不让的享受了。这批房子的地基,属于名人故居的边缘。大门朝向大街,后门是朝故居的大院里。杨主任不忘大院里的同事们,也喜欢大院里的热闹。每日里吃过饭就像是上班一样,必来同大家伙聊聊天。

  每当胖乎乎的杨主任一出现,大家伙就围了上来。议论的话题往往离不了明明妈。“明明妈看样子也不是个坏女人,要把日子过下去,也是没有法子哦!大家应该理解,不能那么歧视她。”

  杨主任这么一说,大家伙表示赞同。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明明妈确实不是个坏女人。渐渐的,人们对明明妈的态度也客气自然了,觉得他们家确实不容易。

  “杨主任有福啊!儿子大学毕业在省城医院里做医生。女儿女婿两个都在事业单位,捧着铁饭碗多好啊!”

  每当有人夸时,杨主任老两口的幸福都漾在脸上。那种笑容不是骄傲,是自然的流露。虽然是被大院里的人捧着说话,而杨主任老两口不讨人厌。他们是那种低调温和的人,给人的感受是慈祥和敦厚。

  他们还是大院里的和事佬。哪家跟哪家发生个小争执,杨主任老两口都是不请自来。轻言婉语两面一劝说,矛盾也就消化了。

  尤其那次,大院里要重新铺设自来水管。不是一个单位的人各自为政,意见不统一。尤老太太以为自己有威望,用那降不下来的含威口气跟大家商榷:“大家看开一点可行,让我们这些其他单位的人,搭你们公司一起合伙安个水管子可行?”没有一个人做声。

  尤老太太又一家一户的做工作,然而,每家每户都推辞自己做不了主。最后,尤老太太只得自个儿掏钱单独安了水管。

  事情过去没几天,另外一家人想搭上公司这条水管,这肯定也是不行的。然而,这家人聪明,他们找来杨主任,老两口挨家挨户亲亲切切的打了个招呼,事情一下子就解决了。由此可见,杨主任是多么有人缘。

  到这一次故居住户的迁移,杨主任老两口已经八十多岁,更加的老了。他们家不在移迁之内。而他们老两口带着憨厚的笑容,一直在不停的劝说着老住户们“拆迁好啊!祝大家都能住上好房子,过上好日子。”

  每次见到杨主任,老吴的心里都会冒出一个想法:福人有福相,就像杨主任老两口,敦厚的外表与祥和的心态,造就了他们自己的幸福人生。

  五、周姆姆

  故居里有一处大天井还保持了原貌,围着大天井的住户有十多家。足有两百多平米的天井地面,还是原始的鹅卵石铺就。一棵石榴树不知是何时栽种的,年年开花,没有看见过结果。几盆月季几盆兰草点缀其间,颇有点雅趣。穿仿走廊,雕花门窗,还保留了明清风格。住在这里面的人,大多是散户。来来去去的,基本上是房管会安排进来的。

  周姆姆一个人住一大间屋,拦中用大柜子隔成了两小间,前面吃饭,后面睡觉。煤炉搁在走廊上,旁边搁一桌子当案板。走廊很阔,有半间屋子阔。虽然屋子不多,倒也不觉得挤。每到晚上,四合院的大门一关,十多户人家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住在这样的四合院里,很是安逸清静。就是到了梅雨季节,铺地的大青砖会返潮,湿哒哒的有点烦人。不过这样的日子会很快的就过去,老屋里夏季的阴凉也是令人很享受的。

  周姆姆就是位雅静的人,住在这样的环境里颇合性情。没人说得清她是怎么住进来的。后来的住户只晓得她是一个人过日子,听说有个女儿还在远方,少有人看见过。周姆姆不大和人说话,吃过饭,端只小板凳坐在走廊上,人家说话她默默的听着,过一会儿就回家看书了。

  老吴在这大院里住过五六年,从来都没有和周姆姆搭过话。经常见面,只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其实老吴很想和周姆姆拉个近乎,而没有机会。在老吴的心里,周姆姆就是个迷。老吴很想揭开这个迷,而周姆姆不给这个机会,她始终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尽管她很温和也很慈祥,老吴还是感觉出,她不想和“杂”人打交道。

  有一次,老吴主动找周姆姆说话,周姆姆也很客气。但是客气之后,她老人家就端起板凳回家了。周姆姆估计比老吴要大上小三十岁,看上去有七十岁左右。颇有电视剧红楼梦里贾老太太的气质。端庄丰满的脸盘,白白净净。能够吸引老吴注意的,不全是她不同如劳动人民的外表。主要的是她一年四季除了吃饭就是捧着一本书。

  那么老了,还不停的读书,难道她是退休的老教授么?老吴一直很好奇。老吴也爱读书,那是劳动之余闲暇时间里的一种消遣。周姆姆也爱书,如果在这大院里碰上一个爱书的知音,该有多好?想和周姆姆接近的想法困扰着老吴,多年来一直都没能实现。

  在故居的移迁过程中,老吴一直打听周姆姆的消息,一直没有人说得清她的去处。

  而在老吴的心里一直认为,周姆姆不一般,她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六、小粑儿

  小粑儿大名叫孙小八,一看这名字就晓得兄弟姐妹多。也是下放户回城后安排住进这大杂院的。一大家子人,不可能都被安排上好工作和好住处。据说,在小城的东南西北方都能找到他们家的人。这样的大家庭熬到小八子长大,比他大的兄弟姐妹们已经都有各自的小家庭了。住进这大院时,只有小八子和他老娘。

  小八子成为小粑儿是有故事的,这故事就是他的职业生涯。小八子的祖上世代都是做早点生意的。没有下放之前,他们家的早点店很有名气。到现在,老辈人还一直念念不忘他们家的“朝笏”(型似朝笏的烤饼)和油条,还有那著名的菜心小粑。

  小八子回城后一直找不到好工作,就捡起祖辈的手艺,重操旧业做起了早点。小八子弄了大油桶做成烤“朝笏”的烤炉,放在故居大门旁的弄堂里。旁边又弄了个大油桶做成了烧柴的炉子,安个大油锅炸油条。母子两人起早做早点。食客都晓得他们家的名气,味美不怕巷子深,买早点的人都排成了长队。

  小八子有条不紊,一边在烤炉里翻动“朝笏”,一边在油锅里翻动油条,一边和顾客做交易。老母亲负责往炉子里塞柴火,母子两人忙之不得歇,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大家也看得出,小八子是累并快乐着。

  两年后,一位美丽的姑娘走进小八子家,成了他的新娘。原来也是一间大屋隔成的两小间屋不够住,小八子的老娘被大哥接走了。这时,新娘子接替了老母亲的工作,早点生意还是很红火。时间不久,新娘子要做母亲了。小八子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歇业了,食客们都很惋惜。

  一日,杂院门旁摆上了一张长桌,桌边煤炉子上的大平底锅里煎着“蒿子粑”。那粑的香气飘到了巷子的两头,把整座大杂院里的人香得受不住罢了,还把人心撩得痒痒的。不用做广告,买粑的顾客又排起了长队。

  小八子开始做粑卖。他了解小城人爱粑不亚于爱“朝笏”油条。他不仅做蒿子粑,做南瓜粑这些应季节的粑。他还做在小城已经失传的菜心小粑。这菜心小粑是个美丽的点心,因为不容易做,所以见不到了。碧绿的馅,洁白的皮,想一想就够迷人的。据说,著名电影明星谢芳来小城,尝过这菜心小粑后,是赞不绝口。

  小八子尝试着把这个美丽的点心做好推出,然而,买的人并不多。大家习惯了蒿子粑,南瓜粑。就像北方人喜欢大饼一样,形成了习惯。

  因为做粑可以头天把粑做好,第二天清早油煎,不用更多人手。小八子一个人能够应付过来。小城里的人热爱他家的口味,就只认他家的粑好,小八子的生意也就好。

  “早上吃什么?”

  “吃小粑儿”

  “那就到小粑儿那买几个唛!”

  不知何时开始,人们把去买粑吃,叫做到“小粑儿”那里去买粑。人们一提起吃粑,也总是说,还是“小粑儿”家的粑最好吃。

  这次杂院居民的移迁,小粑儿很少露面,因为他很忙。他现在已经在经营一家餐馆,自己当老板和大厨,老吴在他的餐馆消费过。

  “你现在心宽体胖,有福态了。”

  “托国家的福气哦!现在不发福也都难的。”小粑儿这么说。

  在拆迁办的办公室里,难得一聚的老邻居们凑到了一起。大家互相打着招呼,互相询问着这些年来的变化。大部分人跟老吴一样,早年已搬离了大院子,在外面有了新住处,老屋算是一点小家底。大院里的这次旧房移迁,算是老住户与老旧屋的一次了断。而这些老居民们总觉得有点不舍。老吴想,大家的不舍并不是这些老旧屋,应该是曾经为邻之间的点点滴滴吧!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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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潘爱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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