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初一,我们家乡把这一天叫做“十月朝”,在有些地方也称作“寒衣节”,亦称冥阴节。与清明节,中元节,并称为一年之中的三大“鬼节”。
而我家乡“十月朝”完全没有鬼节之意,而是充满幸福与快乐的时节,当天早晨每家每户都要“打麻糍”。记得我小的时候,每年到了“十月朝”,妈妈是头一天就把新剥的糯米浸泡好,炒好新收的芝麻,将炒熟的芝麻放进“五升桶”里用木棍捣碎,香气四溢。爸爸下半夜就起床蒸糯米,赶在天亮之前,把糯米蒸熟,为的就想去石槽站个头牌打麻糍。糯米一蒸熟,接着就喊我们兄妹都起床,去尝一尝冒着热气香喷喷的糯米饭。
深秋的早晨虽凉意很浓,但闻到一阵阵糯米饭的香气,加上饥肠辘辘的肚子,一个个都翻身起床,披上一件厚外套。父亲先是每人都给了一个小饭团,然后吩咐我们帮忙提着各种器具,父亲就端着一甑热气腾腾熟糯米饭直奔麻糍作坊。作坊里其实也就是有一个大型石墩,石墩内空,内部呈锥形,另加一条木槌和几根捣棍(一般都是免费提供使用)。
我们跟着父亲到了作坊,不要多久就会排成一条很长的队伍。排在后面的人一般也不会闲着袖手旁观,都会热情地凑上前去相互替换捣棍,轮番上阵。先是用棍子使劲把糯饭挤烂,其间要经过多次的加开水反复挤压,使它形成黏糊的团状。待完全挤烂之后,最后是抡起木槌重重捶打。一人捶打,一人配合用手迅速翻动石槽内的糊团。一上一下配合巧妙,从不会失手。整个过程无不展露出农村人娴熟的经验与高超的智慧。不要多久一个像超级大面馍的麻糍就懒懒地卧在石槽里,等着我们把他抱起来。整个作坊里时刻传出人们的吆喝呐喊和欢声笑语,此刻间,人们一年中丰收的喜悦心情都像一股奔腾激流,谁也无法抑制这种兴奋。
父亲把打好的麻糍装进盆里,用油纸和衣服覆盖着端回家,母亲早已摆好一个大圆晒羌,上面洒满芝麻粉,父亲从打好的麻糍里挤出一个个小孩拳头大的团团,扔在晒羌上,我们小孩抢着团团在芝麻粉上滚着,挪着,白白的团团裹着一层厚厚的黑芝麻粉,一个个小小的麻糍就这样成形了。软和的麻糍和着芝麻香味,再蘸上白糖,真是绝配,嚼在嘴里,口齿留香,甜在心里。
又到十月朝,昨晚母亲就在一家人微信群里吆喝,“明天早上打麻糍咯,想吃新鲜麻糍的就早点来啊”。我最喜欢吃刚拧出来的新鲜麻糍了,小时候有一年十月朝打麻糍,在我睡梦中就打好了,第二天醒来的我很是伤心,甚至还流下眼泪,就是怪妈妈没有提前叫醒我。
今天早上睁开眼就看到妈妈发来打麻糍的视频,七十多岁的父亲和姨爹及表弟在石槽里你一棍我一锤地捣腾着热乎的麻糍,妈妈一边录像一边说:“老规矩哈,你们兄妹五个,每家都计划二十个,近的呢我就捎过去,或者你们开车来拿,远在深圳的就快递寄过去。”
我们兄妹五人步入社会后一个个地都离开了老家,年迈的父母为了让我们回去有个舒适的安身处,前几年还在老屋基上盖起了一栋楼房,装修设施齐备,每个小家庭都计划一间房。房间床铺是常年铺好干净的被子,以备我们能常回家住住。可是我们兄妹五人也只是在节假日偶尔回家聚聚。就算是过年也不曾在家里住上一晚。家里只有两老守着那栋房子,幸好有同村的姨妈、舅舅和堂哥表弟们平时帮忙照应。
父母亲都已七十多岁了,却还坚持种上一两亩田地,说吃自己种的粮食和蔬菜心里才踏实,或者,除此之外,还有一份对土地的热爱和执着吧?他们在土地里耕作了五十年,是他们和土地联合生养了我们,与土地已经结下极为深厚的情感。几十年来一贯种植的农作物,现在仍会多少不一地保留一点,水稻、芝麻、花生、大豆、红薯等等是家里必备的农作产品。农村的时节粑果,从春节的灌心糖、清明米粑到端午的粽子、七月半的碱水粑、中秋的芝麻片、十月朝的麻糍、腊月的年糕,他们都会时时节节为我们准备好。
今年暑假因为身体原因有一段时间未能回家,当我回去时已快到农历八月了。母亲知道我爱吃新鲜的没见过日头的花生,硬是把刚从地里拔来的花生洗干净,用密封袋装好冷藏在冰箱里等我回来。七月半(中元节)做的碱水粑也用冷水浸着放在冰箱里,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清水。感动之余,想到一句俗话:好东西,娘给子女留到臭,子女给娘留不过昼。
母亲起身进入厨房为我们准备午餐,坐在柴火灶前生起了柴火,不一会儿,整个厨房弥漫在炊烟袅袅中。看着母亲忙碌而略显迟钝的身影,原来母亲的头发已和灶前灰白的柴草是同一个颜色,泪湿的双眼已辨不清哪根是母亲的头发哪根是柴草。
父母在,家就在。父母的家永远是孩子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