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跟我住在合肥头尾近十七年了,到小妹家住是今年的事情。小妹婿在市里上班,孩子去市里上学,小妹公婆全部去陪读。小妹家偌大的房子,夏天还好一点,冬天回来,冷锅冷灶的,父母决定去给小妹做个伴。
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父母在身边的日子。父母突然不住在一块,还真有点不习惯,选个时间,去小妹家看看父母。
到小妹家还没说上几句话,母亲把我拉到一边,偷偷地说:“你爸,一生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我一听,心里发笑:老妈最近吵架又没吵赢吗?这话是老妈的口头禅,我从不当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没有睡过懒觉。在小妹家第二天,我一觉睡到九点才起来吃早饭。半醒半睡之间,再睡一会,再睡一会,父母在呢!
父亲一大早就出门买菜去了。小妹家门前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母亲常那里洗衣服。生活在水边的人又能在河里洗衣服,那真是太惬意的事。并不是节约水,母亲很享受在水里洗衣的过程。用棒槌捶衣服,然后把衣服放在水里一搓一抖一甩一拧,三下五去二,一件衣服就洗好了。很多年也没用过扁担了,母亲把要洗的衣服放在两个塑料桶里,用扁担挑着。隔壁老太太看到我母亲一个人出门,就喊:“家婆,家公哪没来?”看到我父亲的身影,就说:“哦,家公来着,家公来着。”父亲默默接过母亲的扁担,快步走在前面。父亲到哪里都是穿得工工整整的,隔壁老太太说:“你家老头子是退休干部吧?对你真好啊。”我母亲说:“哪里,打网佬哦!”
中午一大桌子菜。吃饭的时候弟弟的孩子发来了视频,大声地喊着爷爷奶奶。父母眉开眼笑,顾不上吃饭,对着手机屏幕,抢着出镜。
母亲又开始唠叨,对我弟弟说:下面条要加个鸡蛋,多放点猪油;今天日头好,柜子里的鞋要拿出来晒晒(她不知道我弟弟那里今天有没有日头);过几天是观世音菩萨的生日。还有今天香头好像不太吉利,防止吵架,有事多忍着一点。然后声音有点发颤了,喊我弟弟的孩子:“宝,心肝,肉……”
我母亲那一代人重男轻女,我是理解的。对于我弟弟孩子格外的宠爱,我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有时候也逗她:“这些年是享儿子福还是享女儿福?是不是又想儿子了,买张机票,去不去?”母亲说:“不去,还是住在女儿家自在。”
父母住在小妹家,我心里很感慨。想当年小妹出世的时候,因为是家里第三个女孩,本来家里很困难,父母承受了巨大的压力,直到我弟弟出生。父亲是渔民,非常勤劳能干。在老家有很多女孩子不给念书。父亲把盖楼房的砖卖掉,给小妹妹凑学费,这是何等的勇敢。小妹妹也很争气,念书期间,全额奖学金,又分到好单位上班。我常常说父亲让我们三姐妹读书是给了我们最好的嫁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最亲的人也是如此,未来的事,谁知道呢?尽心去做就是。父母去年是灾年。我母亲到家摔成粉碎性骨折,我父亲急性化脓性阑尾炎,都是小妹婿当机立断,把他们送到医院立刻手术。小妹婿胖胖的,憨憨的,很少看到他发愁的样子。事后我对小妹的孩子说,你老爸是我们家的福将,外公外婆这次生病都给他给摊上了。跟你爸说游泳是可以的,但减肥就没必要了。人到中年一身肉,发啊,吉祥啊!
小妹家房子大,院子也大。父母在他们家院子里晒银鱼。父亲年近八旬,重操旧业,感觉自己又被需要了,又有价值了,两个人忙得一身劲。前段时间堂哥开刀,他特别害怕,一个小小的胆囊结石,恨不得要去北京协和。我父母术前术后都到医院里去陪着。堂嫂说,看到我们家这两个老人,我心里一下就安了,不慌了。那天我到小妹家,堂嫂冒着大风大雨给父母送来她自己做的粑粑。堂姐也给父母做鞋,然后请他们去吃饭。表兄弟表姐妹们也奔走相告,姑娘姑爷来县城住了。
回到合肥,我女儿问,妈妈,外公外婆在小姨家好吗?我说好。我说,你不用担心外公外婆。家里那套学区房离医院近,再涨再跌都不卖,留给外公外婆养老。大姨小姨舅舅,我们家人多,有底气,有退路。我还说你离我那么远,你过得好我就过得好。
晚上,我儿子说:“妈妈,外公外婆好吗?”我说好。我说:“儿子,我想跟你说件事,你以后结婚了,要给妈妈生四个宝。你爸抱一个,我抱一个,你夫人抱一个,你肩膀上架一个,手里还拉着两匹狗,一家人出个门,浩浩荡荡。”儿子说:“我不干,养不活。”他边写作业边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你不是说最讨厌我这样的屁孩吗?带我累死了。”我挠挠他的胳肢窝,儿子笑着一下站了起来,十四岁的他已经成了大小伙子了,我刚好到他的下巴。我跟他说:“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