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树现在已成了一种稀罕物种,凡是乌桕树成气候的地方,就成了旅游的胜地。而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时,在皖南山区的田野村庄到处都有,田埂上、河埂上一棵棵高大的乌桕树,亭亭华盖、比比皆是。我没有考证,这些树是何年何因所栽?当时那么遍植,一定有他的经济价值,估计跟乌桕籽是油料的原材料有关吧,后来这些树纷纷消失也有它的历史原因。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生态环境保护意识也加强了,乌桕树已成了大家热衷的旅游观赏和摄影的物像。
小时候我家附近的乌桕树就很多,至今还记得它们每一棵不同的大小和模样。我最怀念的是靠近我家房子东边大路旁的那棵乌桕树。这条大路的南边一字排开有四、五棵大乌桕树,我最喜欢的是离我家房屋最近的一棵最大的树。
它长得特别高大,大约有三、四倍房屋那么高,有一口大水缸那么粗。树干微微朝向南边田野的方向倾斜,南边向阳的枝叶非常茂盛,北边的相对稀疏一点。树干上还有一个从上到下斜向贯穿的大洞,洞口有点发黑,大概是哪一年雷电打击形成的,记载着树的坎坷和沧桑。小孩子却觉得这树洞特别好玩,我有时候把头伸进去看看,有时候把手伸进去摸摸,有时候把脚踩在洞沿上往树枝更高处爬。最新奇的一次是树洞口竟然钻出来一只猫头鹰,第一次见到那个像猫又像鹰的家伙,真是又好奇又胆怯。我刚跟它对视了一会,想凑近一点观察个究竟,谁知它即可就闪退不见了!当然有时也有啄木鸟双脚垂直抓挂在树干上转来转去。
早上我会到树下张望,垫起脚看看东山的太阳可起山了。晚上我又去树根下等待父亲和哥哥们歇工回家,当看到他们一腿的泥巴、全身的汗水和满脸的笑容出现在树旁边时,我就赶紧跑回家报告妈妈该吃晚饭了。
最开心的是夏天的时候,树叶青青,风吹过来沙沙作响。树根底下有一大块荫凉的地方会随着太阳的移动而移动。浅浅的草、细细的沙,软软的泥,那就成了我童年玩耍的乐园。最喜欢看那下雨前的蚂蚁搬家,成群结队,排列整齐。有时候从家里拿来饭粒和鸡骨头来喂蚂蚁,它们会立刻聚拢过来并排队将这些食物往窝里抬。那么小的蚂蚁抬着数倍于他们身体的食物,动作整齐轻快,那是我见过的最早的团队意识和集体力量啊。蚂蚁窝有的是泥土的鼓包下面有一些小洞,有的是一堆细沙粒拢起的一小块沙堆,有的还在树根草根的掩盖下面,蚂蚁的家真是太精致啦。
有时候也会有红的黑的各色蜻蜓飞到树荫下乘凉,它们一会停在路边的草尖上,一会立在旁边水田的稻穗上,飞来飞去、忽高忽低,且聚且散,它们太机警了,如果不用有柄的网兜休想赤手空拳抓到它们。
粗大的树干,一个人是抱不过来的。放暑假的时候,那上面趴着的知了真是太多了,大多是褐色的,一个挨着一个,不仅个头大而且叫声也响亮,又不怕人,很容易捉到。高兴的时候随时就可以捉一只装在火柴盒里,只要进了火柴盒这个小包厢知了反而不太高兴叫了,捏一下火柴盒它才不情愿地小声叫一下,倒不如它们在树上叫得欢呢。
消失了乌桕树的田园人家
秋天来了,树叶被雾和霜染红了,乌桕籽也裂开了,白白的闪耀着光亮。生产队的人来铲乌桕籽了,人从楼梯上爬到树干上,用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的头上套一柄弯刀,铲下乌桕树的细枝,然后把它们捆扎起来用扁担挑走,也有用板车或拖拉机运的,统统摆到到大队的晒场上碾下乌桕籽到公社那里卖钱。
到了冬天,乌桕树光秃秃的,虽然不太好看,可这时却是它最温情脉脉的时候。因为你会发现树梢上会有一个、两个甚至三个喜鹊窝,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搞的基建,反正乌桕树成了它们房地产的支柱。我最喜欢听那群大大小小的喜鹊的鸣叫,鸟儿的世界就是那么单纯、那么欢快、那么热闹,飞上飞下,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根本没有我们人类的焦虑、抑郁这些现代情绪。最开心的是喜鹊叫得最热闹的时候,妈妈就跟我们说“喜鹊叫、贵客到”,“今天家里要来亲戚了”,那多半是出嫁的姐姐回娘家了,我们甭提有多高兴啦。
这个树最大的功能莫过于大集体时生产队的人做农活休息时遮荫乘凉用,他们三五成群全部都在树荫底下围着,有的坐在树桩根上拿围在脖子上发黄的毛巾擦汗,有的坐在路旁的田埂上用掉边的草帽扇风,有的站在路上端着脱漆的瓷缸喝茶,黝黑的皮肤、闪亮的眼睛和雪白的牙齿相映成趣,他们兴高采烈、谈天说地,关心着国际国内的时事。“双抢”时,生产队还会用大水桶挑来饭菜,辛苦劳动的人们围着大乌桕树吃着那些大碗的白米饭,尤其是那飘着香味煮得糊烂的老黄豆,我那时候觉得他们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忽然有一天,我下午放学回家,发现大路旁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原来这棵乌桕树被砍掉了,只剩下一截刚锯断的粗矮的树桩,裸露出一圈圈的年轮,泛着淡淡的米黄色。是它的籽卖不到钱了?还是村里人的燃料又发生了困难?这时刚好有个路人经过,他笑嘻嘻地点拨我说,浇点米汤到树桩上,来年就会有蘑菇吃了。
在以后的春天来到时,只能看到树桩四周长出了细细短短的嫩芽,却再也见不到它那参天的模样和知了畅鸣、喜鹊欢叫的景象了……
这样一棵与我童年相依相伴的乌桕树,便永远长在了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