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奶奶家菜园里那棵唯一的梨树让我着迷。
我常常托腮看着它,午后的阳光衬得树皮的边缘也徘徊在金色和红棕色之间。偶逢微风拂过,也不见那树有什么波澜,只是婆娑着轻轻地摇着头。
菜园里其他植物都矮矮的,最高的是爬上架子的长丝瓜,不过也比不上那唯一的小梨树,它在其间不免有鹤立鸡群之感,因此深受我的青睐。秋天里,它更是我和周围三户人家小孩的乌托邦。围绕着那棵小树,似乎有太多太多可能的事情发生。
我们把花薅下来贴到话本上给阿婆们看,在树下的那条排水道找二伯丢失的打火机,大年夜吃多了就搬个小凳,躲着大人们围坐在树边玩狼人杀,或者干脆抽王八,爆竹声声里不时抬抬头看烟火,相视一笑间注意到对方眼里璀璨的星火和同样如此的自己。忽而一阵淡淡的梨香钻入鼻中,那是清甜的烟火气。
每年夏天结梨子的时候,奶奶会把梨子一个个用旧报纸包好,塞到快递箱里邮到我家,那是任谁也无法抵抗的清脆。淡绿色的梨子不大,水灵灵的内里带着梨子独具的颗粒,像梦中奶奶粗糙的手抚过的造物似的。故园梨香似一汪清泉蔓延过心底,任谁会不陶醉?
那不是一棵大树,只是一株只有八九岁的小小树。它也不高大,比菜园外的砖墙高出约半米多点。它是年幼的我最好的书伴。在它对我来说还很大的时候,我喜欢坐在小院里,在竹椅轻悠间看图画书。
当逃家小兔变成了风忽吹妈妈的鬓边,当活了一百年的猫同白猫一起合上了迷蒙了百年的眼,当被误认为工人的熊打了个哈欠回到了曾经的洞穴,当梨树掉落的叶子就静静地躺在树下,逐渐融于土壤,我终于知道落叶如何归根,尘埃何以落定。一切都慢慢地、慢慢地转变着,行过一生,终归又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方。太阳一点点升起,一点点落下,回到土坡下;梨花一朵朵开,一瓣瓣凋零,回到地里。
树叶沙沙,躺在地上的书页被风翻动;阳光漫漫,撒在菜园里的金黄温暖了南国阴冷的冬天。悠悠然里,嗅到那方梨香,蜿蜒在绵长的爱意里,汇成江海,凝作树干沟壑间的闪闪金光,丝丝缕缕萦绕了我整片烂漫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