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在夕阳的余晖中,队长站在我们住的队屋前,一声吆喝:“开会了!”
各家各户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匆匆忙忙的往队屋走来,男人们都甩着两只手,女人们都拿着一个小凳子。不一会儿,队屋的堂屋里就挤满了人,男人们都坐在队屋里的长条凳上,女人们都坐在自己带的小凳子上。队长和吴同学坐在中间的长条凳上,一张简易的小方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和几张报纸。煤油灯照亮了整个堂屋子,把人们的影子都照在四面的墙上。大家刚一坐下来,队长环视了一下堂屋说:“可都来了?”有人答道:“小奤子还没来。”队长凶声凶气地说:“又是诶!每次都是诶迟到。”正说着,小奤子推门进来。队长吼着他说:“你怎么又迟到了!下次再迟到就不要你进来了,扣你的工分。”小奤子轻轻地关上大门,低着头在门后的旮旯里蹬下了。
我们三位知青来到生产队已经两个年头了,这是第二次参加队里的学习会议。
队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开会了。”顿时,先前有点嘈杂的堂屋里安静下来,队长接着说:“最近,大队里开了会,当前国内外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是大好,要求我们学习,下面由小吴同志带大家学习。”吴同学打开报纸,也清了清嗓子,咳咳两声,用带有一点当地土话的口音开始念报纸:“《人民日报》社论: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在吴同学念报纸的时候,屋里有几个妇女低着头窃窃私语,队长马上站起来说:“格,哪个在讲话?再讲就出去讲!”屋里只听到吴同学念报纸的声音了。很快报纸就念完了,队长接着报纸上的内容说:“你们都要晓得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学习就到这里了。”接着,队长又讲了一些有关生产上的事情。队长说:“从后天起就要开始砍柴禾了,各家各户要准备好,把刀磨得快快的。砍柴还是按计件记工分,砍300斤记一个工(10分)。我默默地算了一下,要记7分工必须砍210斤柴禾。那时候我们在队里跟妇女们一起干农活,记一样的工分,干一天活只记7分工。我不知道自己一天能砍多少斤柴禾,能不能把一天的工分挣回来。当时,我们队干活只要能够按计件记工分,都实行计件或承包的方式。这在我们生产队当时好像,大家都很习惯,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改革开放以后,在国家的经济体制改革过程中,对国有企业的改革,最初实行的就是计件制和承包制,然后再逐步往后发展的。其实,我们生产队是先于国有企业,早就在实行计件制和承包制了。由此,可以进一步证明农民兄弟是最现实、最实际的,也是很有智慧的。正如伟人毛主席说过的“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我们的生产队在一片丘陵之中,周围的山丘此起彼伏,一眼望不到尽头,山丘上长满了茅草,没有高大的树木,远远的望着就像是光秃秃的一片。在我们生产队山丘下方的山谷里,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石子公路,公路向南、向北延伸,人称“十里长冲”。在“十里长冲”的东西两侧,各有许多纵横交错的山丘和沟壑。我们生产队的山冲出口,正处在石子公路的上八里和下八里的中间段,人们称这里叫“黄家亭”。据说,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八角亭”供徒步来往的行人歇息。因为出资兴建这座“八角亭”的是一位姓黄的大户人家,人们便称“黄家亭”,再后来“黄家亭”就成了这里的地名。在我们生产队周围的山丘上长着茅草夹杂着些许的小灌木,春天和夏天山上一片绿色,到了秋天茅草就开始变黄发脆,渐渐的满山遍野被枯萎的草丛覆盖着。这些茅草在我们队里叫柴禾,每年的秋冬季节,队里都要组织队里的人把山上的茅草砍掉,分到各户,成为烧火做饭的燃料。第二年的春天山上又会长出新的绿草,到了秋冬季节山上的茅草又会变成枯萎的茅草,就这样年复一年。为了让周围山上的茅草,能够生生不息越来越茂盛,为各家提供源源不断的燃料,每年砍柴的区域是不同的,已经砍过的地方要让它修养生息,这在我们队叫作“养山”。据队里的人说,原先这里的山丘上都是树木,在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因为大炼钢铁,都被砍去炼钢铁了,就连“黄家亭”的八角亭都被拆掉去炼钢铁了。后来,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山上长的都是茅草。
到了砍柴的日子,队里的人们一大早,就来到一片朝阳的山坡上,他们按照过去划分好的每家每户的范围开始动手砍柴。因为砍柴是按计件记工分,队长早晨没有吆喝上工,我们三个人知青就醒的迟了,当我们来到时,队里的人们已经砍了一会时间了。队长看到我们来了,面部表情严肃的向我们走过来。队长在接着队里人砍柴的范围边缘,为我们三人划了一块范围,他用自己的脚步来回丈量了两遍后,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对我们说:“你们就在这一片砍柴,这里暂时就是属于你们的了。”接着,他又说:“你们慢慢的砍,能砍多少,就算多少,不要着急。”
我们一开始砍的时候,都是用左手抓住一把茅草像割麦子一样的砍,废了大半天的时间也没砍多少柴禾。这砍柴既是一个体力活,也是一个带有点技术的活计。后来,我们仔细看着队里的人们砍柴的动作;也有人跑过来教我们,告诉我们一些砍柴的动作要领。他们说:“砍柴时人要蹬下来,右手砍,左手要揽着;砍这种茅草柴禾时,刀要顺地砍,还不能砍到土,这样一砍一大片,再把砍倒的柴禾顺一下就是一大抱。”这是队里人教我们的砍柴要诀。他们还特别提醒我们,左手要放在上面一点揽着被砍的柴禾,千万不要砍到了手。我们按照他们所说的,学样照着做。可是,说是容易,做起来还是很难的。经过一段时间,我们砍柴的动作渐渐的由生硬到放松,由生疏到熟练,由慢到快,我们砍柴的技术熟练了,进度也在不断地加快。砍到一定数量的柴禾时,就要把柴禾捆起来。捆柴禾也是很有讲究的,要先选用一把砍下来的长一点的茅草,两头对着交叉一拧,做出一个草要子,用草要子把柴禾捆成小捆,再将2-3小捆摞起来用专用的粗麻绳绑成大捆,有了这样两大捆,就能绑在扁担上挑着走了。在中午时分,我们都秤了秤自己砍的柴禾,我只砍了70斤。我一边吃饭一边想,下午的任务还很艰巨,不管怎么说我也要把一天的工分挣回来。砍柴真是个辛苦活,就像有一首诗中说的“半肩风雨半肩柴,竹杖茫鞋破壁崖。刚出岭头三五步,浑身都被乱云埋。”尽管非常艰辛,吃过午饭,我把碗筷一放,就上山接着砍柴禾。大概在下午三点多钟,队里的人们就一个接着一个的都完成了当天砍柴的基本任务。队里的妇女和姑娘们砍这样的茅草柴禾都很拿手,她们完成任务后,跑过来跟我们逗着玩,有的说要帮我们砍,有的站在一旁指手划脚给我们鼓劲,还有人教我们要这样做不能那样做。队里的妇女和姑娘们与我们三位知青都很熟络,一年来我们是着跟妇女们挣一样的工分,跟着妇女们干一样的农活,她们把我们都称作“小鬼”。在第一次随着她们下地干活时,她们就起哄说:“俺的还以为来了三个男生格,那晓的还是三个‘小鬼’。”当时,她们都把我们当小孩看。从那以后,她们一有机会就拿我们开涮。那时,我们只顾着自己砍柴,根本就不理她们,她们闹了一会儿就走开了。
在山上砍柴的人都陆续的走了,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这时候,队里的贫农代表走到我们身边,他对我们说:“你们不要着急,这不是一天的事,要慢慢来,一边干一边歇息,不要一下子把劲都用过了,砍柴的活最起码要连着干一个星期。”贫农代表还拿起我们手中的砍柴刀,一一的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抬起头对我们说:“你们用的刀不照。这砍柴关键刀要好,不然就多出力气也砍不快。”接着,贫农代表帮我们把刀磨了一遍。队里的人上山砍柴时都带着一块磨刀石,刀口遁了就能随时磨一磨。贫农代表还教我们怎么看刀口是不是磨快了。他说:“这刀口看着像条线,这条线看着有些虚了,刀就磨快了,不要用手摸的,一看就知道。”他还让我们看刀口上的那条虚线,他又拿起一把不快的刀作比较。我们看到了他磨过的刀口上的那条虚线。他还强调说:“如果刀不快了,一定要磨。磨刀不误砍柴工嘛!”我还注意到队里的很多人都带了两把刀,一把刀厚一些,一把刀薄一些。我就问贫农代表,为什么他们带着的两把不一样的刀。贫农代表说:“如果茅草里面有小杂棍子多时,就要用厚一些的刀砍,不然就会伤刀;砍茅草就用薄一些的刀,砍起来就快。”当时,我认真琢磨过贫农代表对我们说的这段话,觉得他在不经意间说出了日常生活中的许多道理。比如:做事不能只图一日之功,要作长久打算;磨刀不误砍柴工,做事要选用好的、适合的工具,等等。这正如古人说的那样:“欲先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好的工具就很难把事情做好,有了好的工具就能事半功倍;在战场上没有好的武器就很难打胜战。这些都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经常说到的一些基本的道理,在我们的砍柴农活中似乎都体现出来了。这些道理当时对我们来说,还是懵懵懂懂不是十分清晰。后来,我想在那些日子砍柴,我不仅很快提高了砍柴的速度,还学习到了很多生活中的道理。
砍柴的活计我们连着干了一个多星期,我们一开始每天只能砍210斤,后来可以每天砍到230斤,250斤,280斤,直到每天可以砍300斤了。队里的人们也都对我们刮目相看,给我们树起了大拇指。虽然,我的手被划破了,有时还腰酸背疼,看着我们砍下的柴禾堆成了一座“小山”,我的心里还是很有成就感。
在最后一天砍柴结束时,我站在一处最高的山丘上,极目远眺,只觉得脚下的山地像灰黄色的地毯一般,连接着远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起伏的山丘,看着远处那星星点点散落在山冲中的土墙草屋,就像画在地毯上的画儿,当一阵阵北风带着寒气袭来时,不免让人有一种“平沙落日大荒西”的荒凉萧瑟之感。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每当春天来临时,这里将会又是芳草萋萋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