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打破了山村的宁静。在父母的叮嘱声里，我和女儿将驱车返回县城。临别时，老父亲背着背篓亲自去自留地为我挑选蔬菜，老母亲翻遍了家里的坛坛罐罐，提着两袋自家酿制的泡菜送我们出门。车子发动瞬间，母亲那不争气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我赶快摇下车窗，母亲急忙转过身去，生怕我们看见。“奶奶又哭了!”乖巧的女儿给奶奶再见!启动车子，又路过那棵桂花树，年迈的父母消失在我的后视镜里，眼前的挡风玻璃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刚至茶山头，我连忙将车靠在路边，又摇下车窗，回望着身后的老屋，一幕幕场景浮现在我的眼帘，每一幕场景都有一个温柔朴实的身影，在我成长的路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我母亲的娘家坐落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按当地老年人讲，那是一个“一碗泥巴一碗饭”的地方。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母亲是怎样嫁给幼年丧母、家境贫寒、貌不惊人、才不出众的父亲的，我至今都不明白。
从我记事起，母亲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勤劳。无论是天晴下雨，还是酷暑寒冬，母亲总是第一个起床，给我们全家烧好洗脸水，然后背着连底圈都没有的背篼出门了。接着才是父亲起床喊这喊那的“雷声”。等我们饿着肚子、流着口水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把饭菜摆上了桌。贫穷的家庭自然是粗茶淡饭，但每顿饭菜母亲都做得格外可口，让我们吃得撑腰揉肚。歉收的年成，我们一家总会饿饭，经常会用一些杂粮充饥，对我十分疼爱的母亲，舀饭时总会在我的碗底多盛一点儿白米饭，但她那善意的疼爱，总会不经意受到父亲的批评：“你就宠他，今后怕你要替他哭。” 我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母亲忍受责备的神情。母亲一声不吭，夹点菜坐在灶门前的小板凳上静悄悄地吃着……全家人吃完饭，我们几姊妹当然是找一个属于我们的天地尽情释放童年的天真。父亲还是重复亘古不变的动作——饭后一支烟。而母亲呢，一个人收拾好饭桌上的残羹剩饭，看看哪些菜还能用于下顿，然后收放在碗柜里，一边洗碗，一边盘算着下顿的柴米油盐……
勤劳朴实的母亲虽然在生活中显得格外和善，但对我们几姊妹的管教是非常严格的。她虽然大字不识，婆婆妈妈的也谈不上什么大道理，但她懂得做人的厚道，明白处事的尺度。无论在生活还是学习上，她总教我们做一个正直踏实的人。
在我十岁那年，生性比较调皮的我，与邻居的孩子在放牛山上骂执行公务的民警。事后被母亲一顿毒打，身上受伤的印痕一个星期都没有消散，两天两夜没允许我进过一粒米饭。句句如针尖麦芒的责骂让我永生难忘。坡里出生地里长大的母亲担心我的无知得罪了“龙王”，安排父亲连夜去派出所给他们赔礼道歉。后来我才明白，我无知的“壮举”差点儿让我的父亲戴上了“手表”，难怪母亲是那样的愤怒与担忧。身上的伤痕是我为无知付出的代价，母亲的数落是我成长的教材!
从那以后，我做事不再那样莽撞。伤痕虽愈，但母亲那声嘶力竭的吼骂一直藏在心底。教我成长，催我自新!
虽然母亲大字不识，却一心一意送我们读书。在那一日三餐红薯拌苞谷面的岁月，许多人家为能填饱肚子还在求神拜佛，母亲却勒紧腰带，东挪西借，决心送我们读书。她不懂得“鱼跃龙门”的憧憬，也没有升官发财的心愿!但她以自身的经历让我们明白读书的意义，也是她执意送我们几姊妹读书的原因!
穷苦人家的孩子求学的道路自然是艰辛的!母亲总是在身后为我们加油鼓劲。尽管时时与饥饿抗争，但母亲的初衷依旧不变，有时也会遭来邻居的冷嘲热讽，但母亲像拂拭身上的尘土一样将其轻轻拍掉，继续自己不变的选择。这才让我们有走出大山的机会。
或许是母亲的执着感动了苍天，在我十六岁那年，我拿到了师范的录取通知书，全家人为此相拥而泣，母亲的眼神更加坚定，邻居的冷眼也在逐渐升温!
过度劳累的母亲哪里经得住岁月的折腾。师范毕业后，我一直为我的“自私”不断打拼，工作环境一换再换，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走来，在荣光面前自诩，在孤独寂寞之时诉说着“泥一脚，水一脚”的艰辛。很少去关注母亲额前的皱纹，两鬓的白发。只有在逢年过节才把她想起，才明白黄土地上的老屋是生我养我的家!
常言“养子才知父母恩”，当可爱的女儿出生后，在“一把屎，一把尿”中看着她的成长，每一个变化都让我格外欣喜。才明白母亲的伟大，才懂得大山深处的那个妈。母亲随着年纪逐增，身体渐渐不同往日。若遇小病，她总是在家寻找偏方医治。有时偏方不凑效，实在无法坚持，才捎个信给我们。每每被我们责备，她都像小孩似的接受着训斥，总是以坐不得车为由搪塞。其实我是明白她的良苦用心的，也懂得她为何不喜欢和我们居住的原因!
2021年秋天，母亲因身体不适来县城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住院期间由于学校工作繁琐，我很少去看她。临行前的晚上她打电话给我：“我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准备明天回家，你要好好工作，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放下电话，我的眼泪漱漱的往下落，满心的愧疚与自责。第二天，我请假送母亲回家，她坐在副驾室，尽管身体没有全愈，但心情格外好。这是我第一次开车送她回家。车经过屋山头那棵桂花树时，她指着树旁的那块荒草地，一脸认真地对我说：“闯，你今后就把我埋在那里，隔老房子近，我给你们守屋……”
2022年春节期间我不慎感冒，晚上的咳嗽声惊醒了隔壁的老母亲，她冒着严寒，披衣起床，拨开炉火，独自守在炉火旁，为我熬制治咳偏方。凌晨又起来为我烧制姜茶。那晚，她几乎没有合眼。回来后，一天一个电话问我的咳嗽状况，再三叮嘱，一定要彻底治愈!
疫情越演越烈，母亲在家为我们提心吊胆。每晚都在炉火旁等着我们报平安的电话。总是不分早晚打电话来问寒问暖，有时从我的敷衍中听出了不耐烦，又吞吞吐吐地挂断了电话……
裹着母亲零碎的片断入睡，带着母亲温暖的唠叨入眠。深夜，我做了一个甜甜的梦，梦中见到那棵桂花树在新春里发芽，在金秋里吐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