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冬奥会如火如荼之际,我的家乡浙江台州天降瑞雪。南方的小土豆们罕见大雪,所以悠闲的大人小孩们都特别兴奋,兴高采烈地谋划着户外奔忙。大忙人老婆试探着说:“你反正待在家里,我们到华顶看雾凇去吧?”我愉快地答应了。难得老婆放弃第一爱好打麻将而主动提议户外活动,小男人我求之不得。
我们台州地处浙东沿海,下大雪、结冰凌、凝雾凇等大冬天自然景观可是十分难得的。不过热爱户外活动的我,好歹还是看过几次高山雾凇的。
初次看雾凇是在十多年前的二月末,地点在临海市括苍山千年曙光碑一带。大巴车把我们二十多人的徒步登山团吐在停车场后,领队就带领大家整装出发,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就来到了半山腰的环山公路上,千年曙光碑矗立在沟壑对面的远方山巅,还是遥不可及。
彼时青山如黛,松苍柏翠,晨雾晓岚,轻笼峰峦,碧天红日,分野鲜明。因为季节已晚,所谓的雾凇并不典型。远看山阴竹木,是有雾凇挂梢的景象,但远非“苍山负雪”的盛况。近观路侧枝梢,雾凇初融,大多变成晶莹可爱的冰凌,冰凌封装着松针柏叶,另类美丽的玉树琼枝。冰凌尖锥的下方悬珠剔透,光彩熠熠。矮松灌木,就仿佛身着镶钻华服的时装模特,定格在浩大如斯的走秀舞台上。
前往曙光碑的路途上,所见竹木雾凇,大致若是。差强人意的括苍山看雾凇之旅,为下一次弥补遗憾留下了充足的动力。
新冠疫情爆发前一年元旦前后,台州沿海再一次遭受强冷空气侵袭而普降大雪,而网络上看雪看雾凇的消息也堪比风暴。听说大雷山上雪景不错,雾凇绝佳,我和驴友相约,就第三次登大雷山了。
初次登大雷山是此前一年的五月初,沿着牧云谷上行。一路溪涧潺潺,响泉飞瀑,花红鸟鸣,草甸如海,正是她最美好的时节。
次年元旦当天,我好不容易说动老婆参加了大雷山看雾凇的徒步活动,可惜天气干燥,水汽不足,一千两百多米的大雷山上根本没有雾凇形成。一路上行,只有沟壑里的溪水冰冻着,仿佛玉石雕就的巨型龙蛇蜿蜒其间。山路石隙间,偶有水渍渗出,形成了小小的冰挂。
夫人本就勉强,山上也没有想见的风景,因此加重了体力不支的负面感受。我就陪着夫人缀在团队后头,时行时歇,越歇越累,终于半途而废,就在松木场处止步不前,休整打尖。征询夫人的意见,我们先行原路返程。
下山路上,老婆身心都转好,能够聊上几句了。有一个男子从身后超越,摇摇晃晃的挑着两个木头墩下山。“扁担”是一根树枝,绳索是干枯的藤蔓。老婆小声质疑道:“讨重啊?”陈先生也甚觉奇怪,就问他挑着木头墩干什么。男子笑着说:“挑点东西下山,走路稳当轻松。”真是奇葩的人啊!
虽然这次大雷山登山徒步非常失败——没有风景、没有强度,但好歹有夫人出动,陈先生还是满足的。不过在心底里给自己立下了规矩:不必再主动邀请登山徒步了,否则大家都不痛快。
又是一年大雪后,我和驴友第三次来到大雷山,却是看雾凇的绝佳时机。大雪后天气放晴,水汽充盈。暖洋洋的朝日下,薄冰微微融化,山路稍有泥泞,沾着鞋底啪嗒啪嗒直响,脚步略觉沉重。随着地势升高,草叶上出现了凝霜,树上也出现薄薄的零星雾凇,并不均匀,刚搽了粉底待妆的女士一样。
徒步一个小时后,来到一处空旷的台地,停放着一些车辆,却原来是从天台县方向上来的。此处游人集散较多,泥质的台地车辙纵横,坑坑洼洼。
路沿潮湿处,长出了很多丝丝缕缕的银冰草,像是一丛一丛漂亮的金针菇。这大约是地底下水蒸气冒上来,骤冷凝结而成的吧。台地上散生着大簇大簇的芒草,上面都凝着厚厚的雾凇,仿佛浑浊的洋面上漂浮着一座座小小的冰山。
台地的边缘是深邃的山谷,那里就是我们夫妇半途休整的地方。放眼远山,林深雪白,青黑色的峰峦,静静的矗立前方。山川不言,却诱惑着游人络绎前往,一探究竟。
继续上行,山林都披上了或薄或厚的雾凇了。宝塔形的杉木柏树,银装素裹,好像圣诞节活动的司仪迎宾,男俊女俏。高大的枫香青松,覆着厚厚的雾凇,又露出红褐青黑的叶色,仿佛衣着华贵的朝堂大员,俯视着我们这些朝圣一般的芸芸众生。
面对如此稀罕的景致,各路游人都赞叹不已,拍照的拍照,抖音的抖音,衣香鬓影,纷纷扰扰,穿梭不歇。不知道是人热闹了山林,还是山林宽容了蝼蚁?
将要登顶大雷山的陡坡峭壁下,长有奇形怪状的石块,仿佛有谁特意布局的巨石阵,其缝隙间常常见缝插针的生长着矮化的小乔木。它们也是千姿百态的,枝梢都向某一侧斜生、延伸,呈现出季风的痕迹。在厚厚的雾凇装饰下,它们就像冰雪女王的宫殿里,那些鬼斧神工的雕塑品。
沿着石罅,转过巨石阵,眼前豁然开朗:蔚蓝的晴空下,是一片广阔的山顶平台,台地上覆着深深浅浅的积雪。山顶上寒风蜇面,吐气成霜,时时有积雪被大风吹起,卷入空中,飞花漫天。一群衣着鲜艳的丝巾女郎,在蓝天、雪原、巨石、矮树、雾凇之间凹造型,拍照打卡,美不胜收。我不禁感慨:大自然和生灵,总算是互相成就了对方。
取道另一条石罅下行,野路上生有密密匝匝的小灌木,看样子应该是高山杜鹃。瘦瘦的枝桠冻成了小冰棍,脆弱得像要一碰就断。幸好大多数游人还是有保护意识的,尽量避开碰触,好让它们能在初夏时节,绽放出漫山遍野的映山红。
这次大雷山看雾凇,我是十二分满意的。人们常说“游岳归来不看山,游罢黄山不看岳”,我想,看过大雷山后,台州的雾凇也就莫过于此了。
尽管如此,既然老婆在冬奥会的冰雪热潮中主动提议去看雾凇,我岂有扫兴她的道理?于是,我们夫妇再次跟团出征,同行去欣赏网红盛名下天台的华顶雾凇了。
华顶讲寺前的两株高大的柳杉,依然是高耸入云,只是多了清寒冷肃之感;花时繁盛华美的云锦杜鹃,此刻却被积雪雾凇混合盖压,于冰封之际暗暗蓄积着磅礴的能量。
有人在寺后雪坡上滑倒了,却是顺势而为,两手撑地模仿起滑雪的动作来。有样学样,很多大人小孩也纷纷坐到雪坡上,顺着坡道一个接一个的滑行而下。这大约就是北京冬奥会带来的影响力吧。
从众和认同,其心理本质并无差别,它们都能够把一盘散沙聚合成彼此关联的团体,把乌合之众拧成一股磅礴的力量,从而调节着人们的言行举止,进而内化为文化基因里的坚不可摧的凝聚力。文化认同也许存有偏见,但偏见之中自有其深刻的伦理。
同样的,也许南方罕见的雾凇,跟北国雾凇本无差别,但习见的北方人却鲜有闲情作为景观去欣赏它;岭南地区的果农们,见到“妃子”也不见得会笑容满面。念及此处,忽然就记起赵丽华的口水诗《一个人来到田纳西》:“毫无疑问/我做的馅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曾经吐槽的口水诗,此刻就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悟了——
认同,就是赏景识人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