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着,看上去像是要下点什么,因为在这个季节人们真不知道老天会下什么,是下雪还是下雨?都不好说,反正天不是那么暖和,还有点冷,这让人很不舒服。小史他们几个约好了要去吃点什么,顺便喝那么几口。饭店现在几乎都关了门。但有一家,小史约好了,在这个城市的顶西边,他们开着车,路上车不多,疫情这几天还没有结束,饭店即使开着也没多少人来吃饭。小史他们几个坐下来,屋子里有一股呕吐过的味道,大部分饭店里都多多少少会有这种味道,这地方靠近内蒙古乌克昭盟,这你就应该知道这地方的人该有多么能喝,喝多了吐也是常事。他们问小胖子老板有什么好吃的,小胖子老板说冰箱里的东西差不多都已经被他吃掉了。小胖子老板这么一说小史就笑了起来,说你倒好,这饭店原来是你给自己开的,你把自己关在店里大吃二喝。(如果最开始我没欺骗你,我们会怎样?)天阴着,看上去像是要下点什么,因为在这个季节人们真不知道老天会下什么,是下雪还是下雨?都不好说,反正天不是那么暖和,还有点冷,这让人很不舒服。小史他们几个约好了要去吃点什么,顺便喝那么几口。饭店现在几乎都关了门。但有一家,小史约好了,在这个城市的顶西边,他们开着车,路上车不多,疫情这几天还没有结束,饭店即使开着也没多少人来吃饭。小史他们几个坐下来,屋子里有一股呕吐过的味道,大部分饭店里都多多少少会有这种味道,这地方靠近内蒙古乌克昭盟,这你就应该知道这地方的人该有多么能喝,喝多了吐也是常事。他们问小胖子老板有什么好吃的,小胖子老板说冰箱里的东西差不多都已经.....
天阴着,看上去像是要下点什么,因为在这个季节人们真不知道老天会下什么,是下雪还是下雨?都不好说,反正天不是那么暖和,还有点冷,这让人很不舒服。小史他们几个约好了要去吃点什么,顺便喝那么几口。饭店现在几乎都关了门。但有一家,小史约好了,在这个城市的顶西边,他们开着车,路上车不多,疫情这几天还没有结束,饭店即使开着也没多少人来吃饭。小史他们几个坐下来,屋子里有一股呕吐过的味道,大部分饭店里都多多少少会有这种味道,这地方靠近内蒙古乌克昭盟,这你就应该知道这地方的人该有多么能喝,喝多了吐也是常事。他们问小胖子老板有什么好吃的,小胖子老板说冰箱里的东西差不多都已经被他吃掉了。小胖子老板这么一说小史就笑了起来,说你倒好,这饭店原来是你给自己开的,你把自己关在店里大吃二喝。
“那些好吃的都应该在这里。”
小史笑着轻轻捅了一下小胖子老板的肚子。
“我正减肥,鸡蛋还有。”小胖子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小史注意到他穿了一双很好看的鞋子,高帮的那种。
“还有一些驴肉,驴肉可是好东西。”小胖子老板说因为是驴肉他才没舍得自己吃,“要知道驴肉一直不好搞,最最重要的是还有驴眼睛,一大盘,每颗都有鸡蛋那么大,黑白相间就跟皮蛋似的。”
“我现在正在减肥。”小胖子老板又说。
“可让我们碰上了。”小史说。
“什么?”小胖子老板问。
“驴眼睛啊。”小史说。
“驴眼睛是好东西。”小胖子老板又说,“不是一般东西。”
“肯定许多人都没吃过。”小史说。
“那肯定。”小胖子老板说。
小胖子老板岁数不大,才二十六岁,可他就是胖,朋友们说你这么胖能透女人吗?可别再胖了,再胖就没办法透了,小心把那东西给胖没了,不信你到澡堂里边去看看,看看那些胖子。
小胖子老板不单单和小史他们十分熟悉,而且和他们几乎都是好朋友。
小胖子老板朝小史眨眨眼,说驴身上可都是好东西。
“那东西,你们都知道,谁吃了都会受不了。”
小胖子老板这么一说,小史他们就都笑了起来,他们最近可也太辛苦了,他们希望疫情赶快过去,他们希望饭店都赶快开张。不是因为这疫情,他们一般不会到这地方来吃饭,这地方永远有一股子羊膻味儿,因为出了饭店门往西边就是栈羊的地方,羊从草地那边被赶过来要先在这里栈养几天,给它们吃点精饲料,让它们再肥一点才能卖出个好价钱。小史他们这时候都能听到那边的羊在叫,“咩咩”的。小史他们都知道那个栈羊的地方刚刚开了不久,而且是个女的在那里做事,一个人在那里喂羊还做些别的事。其实她只是在做一件事,就是把羊往肥了养一养然后再卖出去。
小胖子老板还在说他的驴肉和驴眼睛,说其实驴的那玩意儿再好也比不上驴眼。小胖子老板这时候想要给小史他们看一下那一大盘驴眼,他把它从冰箱里取了出来,上边是一层白霜,下边是一堆圆球状的东西。
“这真是好东西,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到。”小胖子老板说。
“我还是先听听老唱片吧。”小史说。
“这一盘有十二只,凑这么多驴眼可太不容易了。”小胖子老板说驴眼的好处就是吃了以后能让人看到别人永远看不到的东西。
“能看到什么?”小史说。
“人们都说吃了驴眼能看到鬼。”
“那倒要试试。”小史说,“咱们还是先听听老唱片吧。”
“好。”小胖子老板说,“不过还是那些老唱片。”
“真牛,吃了驴眼能看到鬼。”小史对他的同事笑着说。
小胖子老板进里边去了,很快就抱着那个百代牌老唱机出来了。那是一个包着一层棕色皮子的盒子,扁平的盒子,盒子的盖子可以打开,然后就可以看到那个转盘了,还有转盘旁边的那个针头,他们都把那个东西叫针头,其实那不应该叫针头,但他们谁都不知道它应该叫什么,其实它应该叫拾音器,他们都知道那个小铁盒子里边放了不少针头,针头是要安在拾音器上边的,然后把拾音器放在旋转的唱片上,音乐就会即刻响起来。小史特别迷这个老唱机,这个百代牌老唱机是小胖子老板的姥爷留给他的,还有那些唱片,都是十分老的唱片。小史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老来这里,也许和这个老唱机分不开。
“我妈把这叫作话匣子。”小史说。
“应该叫留声机。”小胖子老板说。
“还多亏了它,让我们听到几十年前的声音。”小史说。
小胖子老板忙他的事去了,他要把那一大块驴肉和那一盘驴眼做给小史他们吃。驴眼是早已卤好了的,十三香再加上各种调料,驴肉也是早已经做好的,饭店都是这么做,他们把这些东西都做成半成品,客人来了热热就能吃,不用等很长时间,牛肉当然也是这样。所以小胖子老板晚上总是睡得很晚,他要把第二天的东西都做出来,开饭店真是很辛苦。
小史又朝外边看了看,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种天气。这种天气说晴不晴说阴不阴让人做什么都做不到心上。小史的同事在摇唱机,老唱机上的那个摇柄跟咖啡机的手柄差不多,摇够了才能放唱片。
小史找到他要听的唱片了,“现在没几个人喜欢这种老音乐了。”
“也没人喜欢疫情。”小史的同事说,“只不过我们都没办法。”
这时候那条狗又在外边蹭门,只要里边老唱片一响起来它就这样,它还低声叫,它想进来,但小胖子老板不让它进来,小胖子老板对小史说这条狗就是个骗局,去年花钱买它的时候还小,卖狗的人非说它是藏獒,想不到长大了却是这怂样,一张大长脸,一看它就让人来气。
“狗怎么会有这么长的脸。”小胖子老板每次都会说。
“让长脸进来吧。”小史说,“我想起我的四喜来了。”
小胖子老板知道四喜也是条狗,小史养了十六年的狗。
“就让它就在外边待着,谁让它脸那么长。”小胖子老板说。
“你居然叫它长脸,你还真会给狗取名字。”小史笑着说。
“它就是脸太长。”小胖子老板去厨房做他的事去了。
小史他们开始听老唱片、吸烟、喝茶、喝饭店里那种一点味道都没有的茶,只有一点点颜色,除此他们也没什么可喝的,小史现在不喝任何饮料,这是对的,因为一看见小胖子老板他就没了喝任何饮料的欲望,而小胖子老板总是隔一会儿就要开一瓶可口可乐喝。小史对他已经说过不知有多少次了,要他别喝可口可乐,但现在已经不想再说了。
“你以前多好。”小史用手指轻轻捅一下小胖子老板的肚子。
“现在不好了吗?”小胖子老板说,把肚子往里吸了吸,摸了一下。
小史现在还能记得小胖子老板前几年的样子,瘦瘦的小伙子。他那时候刚从大学毕业,小史还知道他学的是农牧业,这很重要,因为人人都要吃饭,不过现在会种庄稼的人不多了,也没人愿意去种。
小胖子老板在厨房里忙着,时不时有动静从厨房那边传过来。
“他穿了那么一双漂亮的鞋子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小史说。
“会溅上去许多油,不过皮鞋不怕油。”小史的同事说。
“其实他的存在很有意义。”小史这时又从镜子里看到小胖子老板闪了一下,从冰箱里边取了点什么又进厨房去了,小史小声对他的同事说,“一看到他我就不会再打饮料的念头,其实白开水最好了,什么都没有白开水好。”
“是的,白开水挺好。”小史的同事说。
“我只喝白开水,我现在是无糖生活。”小史说。
“是不是为了买车?”小史的同事说,“不要太苦自己。”
“这跟买车没什么关系。”小史说,“买车要到明年了。”
小史又朝那边看了一眼,小胖子老板一闪,又从冰箱里取了点什么。
小史的同事觉得接下来小史也许又要说他的母亲了,小史的母亲去世有一年多了,去世的时候两条腿都没了,糖尿病真是太可怕了,那时候小史差点就疯了。
但这次小史没说他的母亲,他把裤子口袋里的现金一股脑都取了出来,他要把它们整理一下。现在身上带现金的人不是很多,但小史还是习惯在身上放些现金。那次他在呼市的遭遇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次他是去呼市给母亲取一种药,他下了飞机,往外走的时候顺便去了一趟洗手间,因为要腾出手来把手洗一下顺便再洗一把脸,他就把手机随手放在了屁股后边的口袋里,结果你可以想象,没有再比手机不见更让人着急的事了。他想去公用电话那里给呼市的朋友打个电话,但公用电话是要投币的,他当时摸遍了全身,绝望了,现在谁还在身上带零钱呢?多亏了旁边的一个游客看他是太着急了,才把自己的手机借给他用了一下。从那以后,小史总是要在身上放一些零钱,有时候会多到一两千。小史把口袋里的钱取了出来,把钱一张一张捋平,又一张一张码在一起,这样放在口袋里就不会乱糟糟的。小史想自己应该用一个别针把这些钱别一下。小史有一个牛皮钱包,但他很少用,钱包里边还有一张他母亲抱着他拍的照片,那年他才五岁。
“纸币比硬币好。”小史说自己有好几条裤子的裤兜都是给硬币磨破了,“裤子其他地方可都还好好的。”
“到底是磨破的还是顶破的。”小史的同事笑着问小史。
“再怎么也不会顶到那地方吧。”小史笑着说。
“我去找几个别针来。”小史立起身,去了厨房。
小胖子老板正在厨房里洗那两个很长的青椒,还有一条五花肉。
“你不是说没别的东西可吃吗?”小史说。
“我是说没那么多东西可吃,但这些东西还有,还有土豆和白菜。”
“五花肉炒青椒挺好,多加点豆豉。”小史说。
“老干妈豆豉,那个不错。”小胖子老板说。
小史发现小胖子老板已经把驴肉炖上了,其实只是热一下。
“汤是老汤,煮驴肉一定得老汤。”小胖子老板说。
小史看到煮驴肉的锅里有不少红辣椒在翻腾着,太多了。
“要别针做什么?”小胖子老板居然马上找来了几个。
小史把纸币别了起来,小史的手指很长很好看。
“我不喜欢硬币。”小史又说,看了一眼小胖子老板的鞋子。
“我也很喜欢这首歌。”小胖子老板把锅里的沫子用勺子撇了一下,看着小史,“你是不是根本就看不出我正在减肥?”
“我大三。”小史说,“听这首歌的时候。”
“现在没地方买这种唱片了,都成古董了。”小胖子老板说,“听这种音乐应该喝葡萄酒,我这里有法国的。”
“吃驴肉喝葡萄酒,没听说过。”小史说。
小胖子老板就笑了,“有时候也很好。”
小史把手在小胖子老板的后腰上放了一下。
“你这双鞋真不错。”
“你什么意思?”小胖子老板笑着说。
“我一下就试出来了,还那样。”小史说。
小胖子老板努了一下嘴,他让小史看那个水盆子,水盆子里是热水,冒着热气,四瓶白酒在盆里站着。酒是这地方出的高度白酒,67度,人们都把这种酒叫作“闷倒驴”,“这真是好酒。不够待会儿就再热两瓶。”
“这种天气喝热酒好。”小史说。
“酒一热味道就出来了。”小胖子老板说,“只有烧酒才会这样。”
小史和小胖子老板说话的时候,小胖子老板拿起旁边的玻璃杯又大喝了几口,“看,白开水。”他对小史说。
“这样好。”小史说。
“我现在不喝可口可乐了,我正在减肥,你是不是看不出我在减肥?”小胖子老板看着小史。
小史觉得小胖子老板还想说什么,但他没说。
“什么东西都是小时候的好吃。”小史对小胖子老板说自己小时候吃驴肉,“那可真香,凉驴肉,切几片夹在馒头里,可真香,一路吃到学校。”
小胖子老板又给自己的玻璃杯里倒了一杯水。
“我现在只喝白开水。”
小史感觉到小胖子老板还想说什么,他果然说了。
“那个女的也是学农牧专业的。”小胖子老板小声说。
“哪个?嗷。”小史马上明白了。
“和我一个学校,比我低一届。”小胖子老板说。
“这么巧?”小史笑着说,“所以你就开始减肥了?”
“你应该过去看看她长得怎么样。”小胖子老板说,“真不错。”
“好事一桩。”小史说,“她是不是为了你才来这里的?”
“这不好说。”小胖子老板说。
“有机会先把床上了再说。”小史说。
“没机会啊。”小胖子老板直起身来,看着小史。
“待会儿多喝点儿,多喝点儿也许就有机会了。”小史笑着说。
开始吃饭的时候,小史还是把那条狗放了进来,他去开了一下门,这条狗的脸可真是够长,小史知道这是一条“灵提”,现在养这种狗的人不是很多。这种狗永远就是个细长条儿,到老也是细长条。这种狗很少有很肥的,几乎都是瘦长条儿,腰又特别细。当地老乡养它们主要是用来抓兔子,靠近内蒙古的这地方野兔子实在是太多了,它们热衷于到处打洞,有时候车会被陷到兔子洞里去,而最可怕的是马跑着跑着会把一只蹄子陷到兔子打的洞里去,这样一来,一匹马就废了,所以说内蒙古人最痛恨兔子。
“这是专门抓兔子的狗。”小史说。
“这家伙别的都好,就是脸太长。”小胖子老板又把什么端了过来。
小胖子老板坐了过来,因为店里也没有别的客人,他也要喝两杯,小胖子老板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他收藏了不少67度的高度白酒。
“其实它要比藏獒好看多了。”小史对小胖子老板说,“到了夏天藏獒看了就让人出汗,真让人受不了。”
小史把狗放进来的时候外边还在刮风,而且还不小,这地方的春天总是这样。小史朝对面看了一眼,对面原来是个果园,有许多苹果树,但后来都被砍了,房地产商在这里盖了不少房子,但小区边缘地带还留有一部分苹果树,再过些日子那些苹果树就要开花了,苹果树的花很好看,白中带粉,如果单说花的好看好像杏花和梨花都比不上苹果花。小史还特意朝西边看了看,栈羊的羊圈就在那边,那个女的当然也在那边。那边原来是一大片庄稼地,后来被打上了水泥地面,那么大的一片水泥地面,不知要做什么?最近不知出了什么事,有不少车辆又往水泥地上运来了许多泥土,并且有人把那些运来的泥土弄平了,据说是上边的精神,要在下边是水泥上边仅是薄薄一层的泥土上种菜,这种事去年好像在别的什么地方也搞过一次,但那些菜根本就不会种活,便有人来往那些干巴巴的泥土上喷洒绿颜料,离远了看还以为那里真是长满了什么碧绿的蔬菜或庄稼,就这么回事。
“咱们喝吧,趁热。”小胖子老板说。
小胖子老板已经把酒倒好了,他把倒好的酒放到每个人的面前,每人两个杯子,一个大杯,一个小杯,他们总是先用小杯喝,然后再用大杯。
“我那条狗。”小史坐了下来,喂了一点东西给长脸,然后端起杯来闻了一下,说真是好酒,真杀眼睛。然后又开始说他的那条狗,小史说自己真有点对不起自己那条狗,“虽然它不会抓兔子,问题是它跟了我十六年,你们想想,十六年,十六年前我才上初中。”
“这事你说过了。”小史的同事说。
“我不应该为了那个女的就把它给抛弃了。”小史说这件事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那时候她正要生孩子,我没别的办法。”
“问题是,那孩子又不是你的。”小史的同事说这事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当然不是,我也不会要孩子,如果以后真结婚的话我也不会要。”小史说。
小史的同事们几乎都知道小史和那个女人的事。这件事几乎认识小史的人全都知道,这在当时是一个大新闻,被人们分析来分析去。
“我和她真没关系,一下都没透过。”小史说。
“一般人不可能这样,住在一起没透过?”小史的同事说,“所以直到现在还有人不相信你没透过她,一男一女住在一起,会不会不透,你说。”
“肚子那么大怎么透,太可怕了。”小史说。
“也是,不小心会被透爆了。”小史的同事笑着说这种事肯定有过。
“所以那孩子不可能是我的,怎么会。”小史说。
他们又碰了一下,又都干了。
小史的朋友其实都相信那孩子根本就不是小史的,也相信小史跟那女的没什么关系。因为小史这个人从来都不会说谎话,这样的人现在不多,所以朋友都很喜欢他。
“我那时候完全是喝酒喝的,才会做出这种傻事。”小史说。
“真他妈是一件傻事。”小史的同事说。
“人喝多了都会做傻事,我那会儿整天喝酒。”小史说。
“一般人根本不会。”小胖子老板说。
“不会什么?”小史对小胖子老板说。
“一是一般不会让个女的和自己住一起,二是既然住在一起还会不透?”
“说得也是,让她和我住在一起,现在想想是太傻了。”小史说。
“她现在结婚没?”小史的同事问。
“在海口又嫁人了,老男人,人家的孩子都跟她差不多大。”小史说。
“这可不太好,咱们吃,来,再碰一下。”小胖子老板说。
他们开始吃盘子里的驴眼,还真不错,驴眼一切两半,真还像松花蛋。
“挺好吃。”小史夹着半个驴眼对小胖子老板说。
“肯定好吃。吃完你就能看见鬼了。”小胖子老板说。
“有点像吃牡蛎。”小史说,“不对,也不太像。”
“我真希望吃了这东西能看见鬼。”小史的同事说。
“问题是你去哪里看鬼?”小史说。
“现在还不到处是鬼。”小史的同事说,“人很少,鬼很多。”
“我倒很希望吃完驴眼看一看她,看看她是不是个鬼,只可惜她人在海口。”小史说,“我现在都不知道我那会儿怎么了?搞得满城风雨,把我妈可气坏了。”
“我们也不知道你那时候到底是为了什么?”小史的同事说。
小史说:“还不因为她是我的发小,从小我们就在一个院子里,她就在我后面的那个楼,她母亲有那么点神经病,她母亲还算是我们的东北老乡。”小史说自己其实很早就知道她怀了孩子,那时候她的肚子已经能够看出来了,她来找小史,她对小史说她真没地方可去了,那个男的已经彻底消失了,她说那个男的答应她去西藏转山然后回来和她结婚,从此就失踪了,没有一丁点儿消息,整个人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就留下一条围巾,还有一个假银子的戒指。
“假银子戒指?”小胖子老板看着小史。
“是假银子戒指。”小史说。
“真的也不值几个钱。”小胖子老板说。
“真他妈少见。”小史说。
“是少见,这种男人。”小胖子老板说。
“她说她没地方去了。”小史说她这么说的时候自己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了。
“她可以回他们家把孩子生下来啊。”小史的同事说。
“她倒不怕她的家人,她怕邻居,这样的事会一下子传开,所以她不能回去。”小史说她那会儿也没了工作,她那会儿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但老板发现她怀上了孩子就不行了,有一天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对她说:
“你还没有结婚呢,你自己想办法吧。”
她当时还没弄明白老板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老板又把她叫到了办公室:“你没结婚就怀了孩子,这种事对谁都不好。”
“问题这和公司又没什么关系。”女孩儿说。
“要是有关系倒好了。”老板说,“问题是,也许别人还会以为是我的孩子,但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可能有。”这个老板还年轻,人也很好,他让她不要再在他的公司待下去,“这样对大家都好。”
“所以她就只好离开了。”小史说。
小史举举杯,他们又碰了一杯,小胖子老板把杯里的酒也都喝了。
小史说他不想说这事了,都陈谷子烂芝麻了,他之所以又说起这事是因为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四喜,自己养了十六年的那条狗。
“看到长脸,我就想到我的四喜。”
“四喜是条好狗。”小史的同事说,“就是比较流氓。”
小史就跟着笑了起来,想起四喜的一些事来了。四喜喜欢动不动就抱人家的腿。一边还不停地抖屁股,凡是去过小史家的人没有没让四喜抱过的,那动作真很流氓,动作越来越快,那频率真是快极了。
“为了她我抛弃了四喜。”小史说,“我真对不起四喜。”
他们又开始碰杯,白酒的香气越来越强烈。
“我也没想过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对象竟然是条狗,我真对不起四喜。”小史又说,他有点多了,他又把一杯酒一口给干了。他一干,小胖子老板也跟着干,别人也只好都跟着干。热酒还是好喝。
小史还是想讲讲四喜的事,他一边喝一边讲四喜的事,讲那天的事,讲那条街的事,讲那天刚刚下过雨的事,讲他带着四喜下楼之前还喂了两袋它平时最喜欢吃的那种狗的小吃,然后就把它抛弃了。
“我喂了它两包,我从来都是一次只喂它一包。”小史说这事真让他心里难受,每一次想起都很难过,“它吃得真香,它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喂它。”
“这没什么,有人还把自己养的狗杀了吃呢。”小史的同事想安慰一下他。
“它那天肯定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小史说。
“这没什么。”小史的同事说。
“我真对不起它。”小史说。
“狗是有预感的。”小胖子老板说,把手放在了小史的肩上。
“我梦见过它好几次。”小史说。
“它那么老了,说真的你不该抛弃它。”小胖子老板说。
“我梦见它在广场的垃圾箱找吃的。”小史说。
“问题是它太老了,十六年的狗。”小胖子老板又说。
“全是因为她要生小孩儿。”小史说,“全是因为她要住过来。所以狗不可能再养在家里,狗和才出生的小孩儿不能在一起,这个我查过百度。”小史说,“那天刚下过雨,地上到处都是水,我带着四喜去了我家北边的菜市场。”
“它难道不认识家吗?”小胖子老板说。
“我那时候刚搬家,它也刚到了新地方,它怎么会认识?”小史说。
“在老地方它肯定会自己找回来的。”小胖子老板说。
“我一开始还用脖套拴着它,后来我就把脖套给它彻底解开了,我远远看着它,它好像有点蒙了,蹲在那里,旁边有几个女人在说话,它急了,左看右看,我明白它是在找我,它那时候已经有点白内障了。我又喊了一声它,它就马上跑了过来。”小史说其实在那会儿我又突然舍不得了。
“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她,为了一个连碰都没有碰过的女人!”小史说。
“家里有小孩儿同时有条狗也可以,不会有什么事。”小胖子老板说。
“我当时就认为不行,觉得刚出生的小孩和狗同时待在一个家里不行。”小史说,“我是不是个大傻逼?我和那小孩儿又没一点点关系。”
“那还用说,”小史的同事笑着说,“你可真是个头号傻逼。”
这时候小史又喂了长脸一小块儿驴眼。
“愿长脸能看到鬼,去吧。”小史说。
“再给它吃点,让它出去看鬼。”小史的同事说。
“愿它能看到我的四喜。”小史说,“狗死了可能也会变成鬼。”
“据说牛和狗都能看到鬼,一般是在晚上。”小胖子老板说。
“我第二次把四喜的脖套解开真是下了狠心,因为我看到了前边有两条小狗在菜市场那边追着玩,我觉得这真是好机会,我一横心就把四喜的脖套解开了,它果然就马上凑了过去。我看着它先是闻那两条狗,那两条狗也闻它,它们互相闻,然后它们就认识了。就这样,我心一横马上就离开了。我很怕它跟上来,但回头看看它没有跟上来。等我回到家我才觉得自己不对了,不应该把四喜就这么给抛弃了,都十六年了,我又马上下楼去了那个菜市场,但四喜已经不见了。”
“我当时就慌了,我才明白自己做了错事。”小史说。
“这没什么。”小史的同事说。
“那一阵子我几乎天天都在到处找它。”小史说。
小史一喝酒就脸红,大红,他好像再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都十六年了。”
“要不再来点花生米。”小胖子老板说,去了厨房。
长脸在低头吃东西,小史又给了它一点驴皮,它吃得很香。
“四喜都十六年了。”
小胖子老板把花生米端了过来。
“别说四喜了,喝吧。”小胖子老板又坐了下来。
“这驴肉真不错。”小史说,“估计放凉了会更好吃。”
“我们每人平均吃了三个驴眼。”小史的同事笑了起来,用手指在自己的眼上和额头上点了点,“估计看鬼是没问题了,我今晚可不敢出去了。”
小胖子老板现在是出了一身汗,连头发都湿了,就好像刚从大澡堂里出来一样,“我喝了也够六两。”他站起身,把电扇开了一下,又坐了下来。
“你脱下鞋我试试,这双鞋可真他妈漂亮。”小史对小胖子老板说。
“你试试看,这个牌子不错。”小胖子老板说。
“高腰鞋就是不太好穿。”小史说,他觉得自己有点晃。
“拉,再拉。”小胖子老板说。
“不错。”小史站起来,跺跺脚。
“你鼻子怎么出血了?”小史的同事忽然对小史说,“是不是驴肉太壮了。”
小史去了镜子那边,喘着粗气,“没啊,哪流血了?”
小史的同事笑了起来,“你还算清醒。”
“其实再喝几杯也没问题。”小史对着镜子说。
镜子里的几个人都朝这边看着。
“看什么?”小史说。
“不看什么。”小史的同事说。
小史从镜子那边过来,又在椅子上重新坐好。
“我再去搞点奶茶。”小胖子老板又去了厨房。
小史的同事又去把唱片换了一张,把唱机又摇了一回。
“我们应该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小史说。
外面的天色已经慢慢慢慢黑了下来。
“把灯关了。”小史说。
“关灯干什么?”小胖子老板说。
“你说干什么?”小史笑了起来。
“他肯定是想看看能不能看到鬼。”小史的同事笑着说。
灯一关,屋子里立马黑了下来,他们好像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这时外边有一辆车开过去了,灯一闪,划了个弧形消失了。
“我们应该做点儿什么有意义的事。”小史又说。
已经很晚了,风还没有停。小史他们都上了车,他们都有点上头,都有点兴奋,其实他们都应该回家了,小胖子老板也上了车,他看上去更加兴奋。那个代驾很年轻,他开着摩托赶过来,他把摩托放在饭店里,待会儿他还要骑着它回去。他当然知道车要往哪边开,他启动车的时候却听见小史要他把车往西边开,“一直往西,一直往西。”小史说他们要去西边看看,一定要看看。“因为我们要做点有意义的事。”小史说。代驾和小史现在已经很熟了,因为他给小史当过好多回代驾了。车往西边一直开去,在车里,他们都能听到羊的叫声了,“咩咩”的。但羊的叫声很快就被唱片的声音盖住了。小史把那个老百代唱机抱上了车,并且开始放唱片。
“让她也听听老唱片,也许我们还会跳个舞。”小史说。
“也许还会再来点篝火。”小史又说。
“也许你还会有什么别的好事。”小史推推小胖子老板。
车拐弯的时候老唱机停了一下,马上又响了起来……
王祥夫:作家、画家。历任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云冈画院院长等。著有长篇小说《乱世蝴蝶》《米谷》《生活年代》《百姓歌谣》《屠夫》《榴莲 榴莲》《种子》《风月无边》等,中短篇小说集《永不回归的姑母》《寻死无门》《顾长根的最后生活》《愤怒的苹果》《狂奔》等,散文集《杂七杂八》《纸上的房间》《何时与先生一起看山》等五十余部。曾获赵树理文学奖、鲁迅文学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