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阳台上打量那几株山茶。那些花骨朵儿从六七月份就打起了花苞，等到明年春天才开，就有八九个月了，简直可以和人类怀胎十月媲美了。这花到底比人类好养，裸露在大自然的风雨日晒中，要沉眠大半年呢。
“张老师，班上缺了11个人。”我正寻思着，我的得力小助手芝瑶打来了电话。我嘀咕了一下，这么多孩子请假，怎么上新课呢?
下午我去学校上课。“1、2、3……”我点着数，又多了3个孩子请假。我叮嘱孩子们戴好口罩，并在微信群里嘱咐家长给每个孩子带上一瓶酒精消毒，来教室喷一喷，离开学校时也喷一喷。
虽然防护做得不错，可是班上感冒发烧的孩子越来越多了，已经快空出一半的座位了。通过“侦查”，我知道几个孩子的家里都出现“阳人”了。望着空荡荡的座位和余下的“蒙面小超人”们，我有一种不安:感觉空气中都飘荡着可怕的病毒。我这才感到了后怕，于是戴上了两层医用口罩，没有买到N95口罩，我只有这么保护自己了。几天过去，我还安然无恙，心里还暗暗地庆幸：我身体素质还好，这么多天还没有被感染。
星期三早晨一起床，我就感到喉咙疼，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这症状终究还是显现出来了。我连忙吃了预防新冠的中药，捂着被子睡了一觉，出了一身大汗，感觉轻松了，下午又去上课。我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让我生病，我还有两篇新课没上完呢。
“今天中午第三节，我上你班的英语，你可以帮我守一下吗?”妹妹打来电话有气无力。她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丝声音，说:“我肯定染上了病毒，头像针扎一样疼，连耳心都扯疼了。”
我抱怨着妹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明知道里里外外都要忙，口罩怎么不戴好?”
妹妹说:“你也许早就阳了，只是无症状而已。”
我不相信我阳了，我只相信我身体素质好百毒不侵，更相信我自己防护措施做得好，依然马不停蹄奔来跑去上课。接下来几天听到许多老师陆陆续续病倒了，更触目惊心的是有个班一个学生高热昏倒了。
班上陆陆续续有许多家长给孩子请假。管控放开之前，我担心学生阳了瞒着来上课。管控放开之后，又担心学生没有阳也要瞒着请假不上课。一直以为我身体素质好，在班上坚持到新课上结束，都没有被感染。我还得意地对学生说:“看老师天天把口罩戴得好好的，我才没有被感染，你们一定要戴好口罩哦。”
在回家的车上，我听到人们在抱怨:
为什么放开第一波让学生娃娃们打头阵?
这政策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我们都没一个准备!
哎，老百姓又不是药贩子，我们布洛芬都没买到一颗!
我不语，默默地思虑着：唉，这年头领导干部也不好当，防控严了要处罚;防控松了也要处罚，怎么才是个度啊?键盘侠几根手指一敲，怎么说都有理!发牢骚的人嘴巴皮上下一碰，怎么扯都是筋!当然还有人把矛头直接对到大西洋那边的美国了，开始痛骂该死的美国佬，说漂亮国开展的生物战把咱们老百姓害惨了。不管是不是漂亮国放的生化病毒，对于我这个具有爱国主义情怀的人来说，我很支持这样的态度。
2
“喂，兄弟，你阳了没?”老公在客厅里接朋友打来的电话，随即就是一阵朗笑，“哈哈哈，我已经阳过了。”
这个家伙不知道在高兴个啥，前几天他就在疑惑，这病毒怎么传男不传女呢?好多天了，和他这个“阳人”同吃同住，我都好好的。今天，谁知道我就被这可恶的病毒“围剿”了。我按揉着胀疼的太阳穴，说，“我这症状有点厉害，估计感染的病毒多点儿。我去外面小房子里睡。免得给你惹上又阳了，家里一个做饭的都没有。”
“怕啥子嘛?我戴上口罩睡觉哈。哟哦，这几天要与狼共舞啰，哦，是与‘羊’共舞哦，大不了又阳一回!”
玩笑归玩笑，我疼得说不出话，头疼欲裂，嗓子也像刀子割似的，耳心也生生地疼，手指儿尖尖都疼。
想到早晨，我都还是好好的。大姐打来电话说母亲大概是染上病毒了，昨晚浑身疼得厉害，疼得大声叫唤。我一听:慌了，据说这病毒对老人可不太友好啊。对于已中风快一年的老母亲来说，这无异于雪上加霜，是多么可怕啊。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老天啊，不要让妈再疼了，都转给我吧，我年轻，扛得住!
我连忙去中医院开药。一位姓张的老中医，问了病情，便开了六剂中药。为了方便，我就开成了颗粒剂的，可以直接冲着喝。我问张医生这药我们可以喝吗，他说可以，我又改成了30剂，花了1000多块钱。呼叫了滴滴打车，我就直奔母亲住的小区。到屋里，我用酒精开始消毒，从厨房、卧室到厕所都通通消了一遍毒。忙罢，倒了开水让妈妈吃了药躺下静卧，留下四盒药，翻来覆去地叮嘱妈妈怎么吃药，又把剩下的药分了五盒给大姐，剩下三盒我给妹妹送到楼下去。等折身返回的时候，我隐隐地感觉到自己双腿无力，头开始疼了。我在想:糟了，前几天就听家人说中医院的大部分医生都阳了，最怕是医院的病毒载量大，给我传染上了吧。我怕回家里去给孩子传染上了，他天天忙着在上网课。于是我回到老房子里开始喝了中药，躺下睡觉。头越来越疼，太阳穴疼得像有条虫在咬。中午也无法爬起来做饭，疼的感觉已经掩盖了饥饿的感觉。我睡到了下午4:00，爬起来烧了开水喝了，又继续躺下来。症状开始越来越严重，浑身发冷，但不发烧，感觉是正常体温。走时四肢无力，头重脚轻，仿佛有两只手钳着你的脑袋，要炸裂一般。眼胀昏花晕乎乎的，喉咙是烈焰般的疼痛感。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如此没用。当失去健康，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你才会觉得富贵名利不过浮云，还有什么比有尊严地活着更重要?
老公打来电话，让我赶快回去，说反正家人全都传染上了，还隔离个什么?他开车来把我接回去，给我吃了一颗布洛芬，冲了小柴胡颗粒，还吃了一颗阿莫西林。空调打开，卧室里暖暖的，我就蒙上被子睡，但头还是那么疼，我就打开《云水禅心》的古琴音乐听，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这是最幸福的时刻，睡着了就忘记了疼痛。半夜醒来的时候，头上身上一时大汗淋漓的，身上感觉不是那么疼痛了，四肢有了点力气。窗外霓虹依然闪烁，我站起来想去倒水喝，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第二天下午，我的元气大大恢复，于是去园子里走了走，腊梅已经悄然盛开，一簇簇在枝头绽放，在寒风中是那么冷艳。三角梅还保持着最后的倔强，有的花朵还是那么红艳，稀疏点缀着有些落寞的枝头。有的花瓣还颓然地挂在枝头，但已经褪色了，像隔年的春联，颜色淡得已经看不出来曾经是娇艳的花朵。
3
银杏叶子无疑是冬天最美的叶子。树下的厚厚一层，一片片叠加在一起，是赏心悦目的金黄。挂在枝头的，像一枚枚金色的勋章，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我走到银杏树下的时候停了下来，美好的事物总是引人驻足欣赏。但柳林公园的人并不多，滨江路也十分寂寥。嘉陵江平静地不泛微澜，许多白色的水鸟自由而放肆地展开翅膀。这时的水域完全属于这些飞翔的生物了。
趁着今天感觉身体好转的时候，我给母亲送药和鸡汤。她喉咙痛得说不出话来，说像刀子在割喉咙。人上了年纪，恢复得慢。老公开了止咳消痛的西药，让老人吃。
照管母亲的大姐也倒下了。她咳嗽得十分厉害，两只黑色的肿眼袋像干瘪的灯笼果耷拉着。因为有心脏病，胸部也非常疼，她回去休息了。
二姐回来服侍母亲了。我再三嘱咐她要戴好口罩，千万不能感染了。谁知道第二天，二姐就开始说喉咙痛。我在家里炖了汤。等中午提去的时候，她已经蜷缩在被子里，脸红得就像喝醉了酒似的，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赶快把保温桶里的骨头汤给他们倒出来喝。又去超市里买了雪梨和小保温壶。中风的半年来，母亲只有右手可以拿东西。但开水壶太重，我熬了一锅梨子水，盛满小保温壶，方便她倒水喝。
二姐说这辈子她连感冒病都没有得过，这回被这该死的瘟病弄惨了。“这病不能拖，要吃药啊!”我拿来止疼药和感冒药让她吃了。二姐喜欢喝酒，听说昨天就有症状了，她就喝了几口酒想来治这病。我看她疼得那样儿，估计也爬不起来弄晚饭，于是跑到柳林公园打了两碗豆浆稀饭给她们盛在保温桶里。几番马不停蹄地跑下来，我头上冒出了虚汗，又开始感觉身子不舒服了。
二姐有气无力地说::“你们两姊妹好啊，从这件事就看出来，你们两姊妹是真的好啊。有些人电话都没给我打一个。咳……”
我看见母亲坐在床边，一言不发，脸上满是焦虑和担忧之色。她身上不疼了，但还是咳嗽，我又给吃了止咳药和消炎药。
等母亲叮嘱我回家的时候，我的眼泪不禁掉了下来。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生病的老人，子女不在身边，又买不到药，他们本来就身体差，患了各种病，疫情如此来势汹汹，他们怎么熬过这个疫情冲击的冬天?
4
我检查完了学生分享在作业小程序里的作业，退出界面，便来浏览网上的新闻。微友们总是乐观地分享着自己宅家抗阳的情况，不管是阳过，阳康，还是“正阳门”，大家从自己的切身感受到分享药方，相互安慰着、鼓励着。
微信群里总是传来不好的消息，曾指导我创作的骆驼先生因病去世，说是肺癌，究竟是不是新冠引起，这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
天天都有微友分享关于新冠的话题，从清华大学教授吴冠英、张君先后猝然离世到《7位院士逝世!》。我只一瞥，就感觉头顶上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这是新冠捣得鬼!
“你看，这个!”我扬起手机，伸过去对老公说。
“一天少看你那个破手机!”他皱着眉头说，“去院子里走走!”
我自觉无趣，也罢了，走到院子里。看到墙角那株山茶花，已经开了一朵，粉红的花瓣，娇艳欲滴。山茶是“花中娇客”，六月份就打起了花骨朵儿，我一直以为它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沉睡。此时它在寒风中展开粉红的笑靥，艳丽、娇媚，给人们带来无限生机和希冀，它是吉祥、长寿和繁盛的象征。我释然了:眼下我们也该积极快乐地面对，远离焦虑和恐惧吧。
冬日的暖阳洒在小院里，那一抹艳红，十分耀眼。花木尚且如此，在沉默中积蓄力量，在寒风里等待春天，该开花就开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