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梦一样,醒来后回到老家旧房子,亚祖还像以前一样,搬张椅子坐在门口,听着不远处高速公路上的车呼啸而过的声音,等着过来探望她的儿孙们。看见我,她笑眯眯的:是水清回来了吗?我会很大声的回答她,是呀,亚祖,你吃朝嘛?然后蹲下来,握她布满老人斑皱巴巴的手。
那也许是我见过最慈祥的微笑了。以至于后来看见她的遗像,我的爷爷,作为长子,也是满头白发的长子,披麻戴孝地捧着母亲的遗照,我还是觉得看见了亚祖本人,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对于亚祖的回忆是零零碎碎的,因为我跟她在一起的日子也是零零碎碎的。即使我们以前本身就同在同一屋檐下。
我的童年已经被封锁在这栋房子里面。但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确实是零零碎碎的,因为我住校,因为我有着自己的世界。
那些记忆是什么呢?那时很小,经常从外面玩疯了跑回,她会把我和弟弟叫来,硬给我们一碗肉汤喝,我们害羞不敢要,但是她的态度是非常强硬的,然后我们会开心的喝下。我们杀鸡宰鸭的也必定会给她端去,她不要,因为六公十公也同时端给她了,很多,但是我们也会很强硬。姑婆们经常过来看她,有好吃的从来不会少了我和弟弟的那一份;过年过节的时候搀着她去拜神,她走得很慢了;走得最远的一次是搀着她走出了田野,看了看她耕耘了半辈子的田野。我曾经很认真的蹲下,给我的亚祖剪脚角,很厚,我剪得很小心。她平日要么过二儿子六公那坐坐,要么过小儿子十公家坐坐,要不然就和我奶奶坐在树荫下,我奶奶驳纱,她坐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还听说,小时候她带我,背着我去赶鸭子,小时候我曾为她绣过钱包……为她做过所有的事情,我觉得那是我的光荣。人们都说她好有福气——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儿孙孝顺,亲在子养,五代同堂,长命百岁。
2014年8月22日,我的亚祖在深夜停止了呼吸100年的气息。
回去奔丧的时候,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我的姑婆,我的爷爷和六公十公,最大的82岁了,最小的也已经50多60岁,孝子们也已经儿孙满堂了,他们也老了。年轻人好担心,这样的岁数,守孝在前,不能吃喝,除了悲痛之余,一定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啊!
我在亚祖离去的前一个星期见了她最后一面,那时,她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我一直没有叫出来,亚祖亚祖,我是水清啊,你的长重孙女;你已经说了太多吉利的话了,给儿孙们的祝福,你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就不要那么辛苦了。你闭着眼睛喘着气,“不知道说什么呀”,亚祖,你累了,就好好休息吧!谢谢你,繁衍了这么大的一个家族,谢谢你,你也同时福气了我们,我们也会像你一样——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儿孙孝顺,亲在子养,五代同堂,长命百岁。
我后来走了出来,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无言,心里面是思绪万千,爷爷看见我不说不笑,以为我害怕。爷爷,我已经不是小时候。我只是暂时还没有接受,我以为亚祖还是坐在家门口,看见我来就笑眯眯的和我说话:水清哒?眼睛看不清了哗!我只是还没有接受而已!
和弟弟往回走的时候也是沉默的。
包括跪在她的遗体旁,姑姑们都在哭在叫“亚奶亚奶”,我也还是没有叫出声来,我也没有哭出声来,我在心里叫着她呼唤着她,亚祖,你能听得见吗,你在那边,我应该用心来跟你交流的了对吧?我的眼泪就那样流了下来,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亚祖,很久以前我放学回来,你跟我说,水清,你以后没有外婆叫了。那时我还懵懵懂懂,也没有跟妈妈亲历现场——而现在,我的爷爷没有妈妈了,我的爸爸没有奶奶了,而我和弟弟,也没有亚祖了。
出殡的时候,100多个人去送你。有很多外孙,在外地没有赶回来或者怕他们太伤心而没有及时告知,如果你的儿女,你的孙子孙女,你孙子孙女的后代都回来的话,已经有差不多300人了。
亚祖,你走得很安详。以后的日子里,你都会保佑儿孙们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儿孙孝顺,亲在子养,五代同堂,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