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藕依水而生,依水而长。而我的家乡属于丘陵岗区,水资源短缺,乡亲们从没有种藕的习惯,很多没出过远门的老人甚至没见过真正的荷花。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生活还比较清苦,缺衣少食。有段时间,奶奶的睡眠不好,父亲从街上买回莲藕和红枣,让我们做藕羹给奶奶调理。在制作过程中,利用书本上的知识,我煞有介事地跟奶奶介绍起藕的好处,藕的习性,还有藕花开得如何好看,听着听着,奶奶的脸上不断流露出惊叹的神色。
第二年春天,父亲决定在门口的湾田里种藕。对于父亲这个大胆的举动,家里没有人反对,他说行就行。
一天早上,父亲用平板车从集市上拉回几百斤藕种,并小心把它们堆放在通风的墙角处,上下覆盖上稻草,洒上一些水用来催芽。存放妥当后,父亲就去整理他的藕田了。藕田的上方有一口水塘,叫门口塘,门口塘存水多少,全看老天爷的脸色。
春季雨水充沛,藕种顺利下田。没过几天,尖尖的荷叶就钻出水面,怯怯的,东瞧西望打探这陌生的环境,确信没什么异常,便开始卯足了劲儿生长。不久,浑圆的荷叶便铺满水面,荷田变成一片绿色的海洋。有许多蜻蜓被吸引过来,落在一个个叶尖上,不免让人联想起“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诗句来。一些小鱼小虾在荷叶下游走,青蛙也赶来凑热闹,蹲在荷叶上呱呱地唱歌,它们快乐的歌声把几枝荷花唤醒,不时从密密的叶间探出头来张望。
盛夏时节,满田的荷叶撑开一把把绿伞,高低不一、错落有致。万绿丛中星星点点的荷花婀娜地盛开,白的、红的、粉的,真是漂亮极了,整个村庄弥漫着淡淡的香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农家人也不例外。村东头的、村西头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来洗衣服的、洗菜的、端着饭碗的,不约而同地聚集到门口塘埂的树荫下,或劳作或闲谈间不时瞟一眼碧波荡漾的荷田。
整个夏天天公作美,风调雨顺,门口塘总是绿水盈盈。荷得到水的滋润,长势很好,花也开得旺盛。从早到晚,荷田边总是人来人往。有调皮的孩子摘下荷叶当遮阳的帽子,有爱花的女人掐几朵插在花瓶里,有贪嘴的男人钻进水里掏几根雪花藕尝鲜。奶奶怕这些人糟蹋了荷叶荷花,影响了藕的产量,每天都会拄着拐杖,迈着莲花般的步伐去田埂上观望几趟。现在她的生活里充满了荷香,晚上睡得也很香甜。
三个月左右时间,荷的根、茎、叶辛勤地制造养分,花儿全力开放,在秋旱到来之际,它们完成了自己的生长过程,莲蓬饱满,莲藕壮硕。
秋霜之后,荷田枯竭,荷叶凋零。这时,父亲找人下田挖藕。挖藕人小心翼翼,一把把铁锹在淤泥里探寻摸索,一筐筐灰头土脸的家伙终见天日。藕工们把藕整齐地码在草棚里,上面盖上一层湿稻草保湿。第二天一早,母亲用板车拉藕去街上变卖。因为田里早断了水,挖上来的藕干巴巴、黑乎乎的,品相难看,加上挖藕技术不好,很多藕被挖断了,孔里灌上了泥,这就更难卖了。每天一板车藕拉走,连卖带送还剩半车拉回来。母亲咬牙坚持了几天。为了赶早市,母亲半夜起来拉车赶路,天一亮就到街头摆摊卖藕。一天下来,除了一身疲惫,收获甚微,还耽误了许多农活。母亲算算不够功夫钱,也就放弃了继续卖藕的打算。
随后,父亲也想了很多办法,藕依然推销不出去。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父亲终于下定决心,实行“退藕还耕”。他把藕田对外开放,谁挖归谁所得。这下可热闹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放下手中的活计,会集到藕田,邻村得到消息的人也赶来了,一时间,田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不到半天功夫,几千斤的藕被抢挖一光,藕空人散,田野又恢复了平静。一场轰轰烈烈的藕事就这样草草收场,很长一段时间,村里再没人种藕了。
时光列车勇往直前,往事却似藕丝般缠绕。转身之间,家乡的面貌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路宽了,水通了,产业丰富了,成片的莲藕又种起来了。乡亲们依托荷花资源,逐渐发展成为集莲藕种植、瓜果采摘、休闲垂钓、荷产品加工等为一体的现代农业示范基地,带来了财富和幸福的同时,也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藕短情长,家乡的藕事剪不断,理还乱,是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