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时候记事起，我就知道我们是租住别人的房子。那房子是一座四合院里的南房，空间不大，但容纳一家三口简简单单的生活，还是能说的过去的。那时候我们的房子里没有电灯，一到晚上吹灭煤油灯后，感觉到小方格窗子的外边比家里亮堂。
每到夜深人静，外边比家里亮堂的时候，我就会端详贴在窗纸上的窗花，窗花是咋样制作出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父亲在每年的年关前，从县城集市上买回来的。那些花鸟鱼虫，那些人物脸谱，都让一个孩子，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后来，我们搬到了属于自个儿的房子里，窗户也成了灯笼景样式的。灯笼景窗户一般两边是隔扇，糊的全是麻纸。中间上下两层，下边三格是玻璃，上边三格糊麻纸。糊麻纸的窗格和它对应隔扇上的窗格，都是要贴窗花的。窗花随窗纸的一年一换也一年一换。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普遍都不富裕，家里也没有多少像样的摆设。年画和窗花就成了每年点缀生活的必须。年画通常能贴好几年，年前把年画取下来，和一点攸面滚去上边的灰尘，然后再张贴在粉刷过大白的墙壁上。窗花却不能清洁，只能更换。
那时候，每到年关，家家户户就会忙活起来，置办年货，打扫庭院。记得当时只要有可能，父亲每次去县城买窗花，都要带上我的。县城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还没有固定市场，卖年货的都摆在南北大街和西街。卖窗花的亮窗子摆的很高，上边的窗格子里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窗花样品。窗花的样品很杂，大概分有几个系列。
一，花鸟鱼虫风景类的。这个题材面很广，涉及到了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没人统计过到底出现了多少窗花图样。但是只要我们所能知道的花鸟鱼虫的样子，都在窗花上能看到它们的影子。那些耳熟能详的花开富贵、百鸟朝凤、年年有余、喜鹊登梅、双喜临门们，都成了我们难忘的回忆。
二，传说古典人物故事类的。我国历史源远流长，文化底蕴相当厚重，历史传说人与事浩如烟海。也给窗花的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素材。比如咱们熟知的八仙过海、刘海戏金蟾、嫦娥奔月、杨家将、岳飞传、西游记等许多故事和人物都在其中有所体现。
三，脸谱类的。脸谱是窗花重点表现的形式。戏曲中的生旦净末丑，被窗花表现的的淋漓尽致。四郎探母、捉放曹、时迁盗甲等故事里的人物在这里刻画的惟妙惟肖，令人叹为观止。
四，十二生肖类的。生肖是每个中国人都有的一个生命密码与符号。窗花人满怀着对生命的敬畏，用灵动的思维和艺术风格，让十二生肖走进千家万户，贴在了各自家中和心里最敞亮的地方。
选好了窗花的样，卖窗花的就会拿出那一本本厚厚夹藏着窗花的杂志书本，翻出顾客要的窗花，轻轻一张张揭起来，用单页书本纸夹着卷起来，猴筋一扎递给顾客。
回家后，撕窗户纸年年是我的活。把旧的窗纸撕下去，把窗棂擦干净，抹上浆糊，贴上新麻纸。这些活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也不太容易，需要细心的。贴窗花，父亲从来不用我，他再忙也要亲自贴。父亲找来张旧报纸，把窗花摆在上面，用火柴棍沾了浆糊涂在窗花上，这个活必须细心耐心，你比如那些脸谱的胡须，一不小心，不是有的没涂上浆糊，就是两三根胡须粘到了一起。只到把窗花们一丝不苟地贴在窗纸上，而且左右上下位置适中，这个活才能算圆满完成。窗花贴的周正不周正，也是来家走动的亲戚朋友们对主人的重要认知，人们从这样的小事上往往能判断出主人的性格，一个做事认真的人是值得相处的啊。后来我大了，在外工作的父亲有一年过年没回家，我就在母亲的指导下贴起了窗花，我有样学样的回忆着父亲贴窗花的步骤，照猫画虎的完成了任务，从那以后，每年的贴窗花也就成了我的活儿。
每年的窗花题材，我们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灯笼景窗户主要就五个窗格贴窗花，有时买刘关张贴中间三格，两边各贴一个双喜字，有时干脆买关张赵马黄贴上。最有趣的是有一年，母亲去赶集听从了卖窗花的忽悠买了梅兰朱菊回来，贴窗花时我可犯了难，三五窗格贴四六不成才啊，后来我在中间一格配了个富贵牡丹，一边是梅兰，一边是朱菊，咋一看，也算凑合吧。细心或者有点知识的人，如果看到，肯定是要笑话我们的，幸亏农村家庭细心和有知识的人来的少，这事也就马马虎虎凑合着过去了。
因为一组窗花要在窗户上贴一年，一年的审视和探究，那些曾经贴过的人物、故事、花鸟都深深地值根在了脑海中，久久不能忘却。谁能想到，有时候眼界和心胸的开阔，就是来自于一枚枚小小的窗花啊。
窗花的制作，在我的家乡蔚县，文字记载也有了很久的历史。其实蔚县的窗花不是剪出来的，是用刻刀刻出来的，以阴刻为主，阳刻为辅，俗称逐窗花。蔚县有相当大的一个人群，都在从事这份工作，在过去以至现在，它都是蔚县人的生活。
自从改开以后，人们的生活发生了历史性的改变，以前那种老房子逐渐被新瓦房大空玻璃窗代替，窗花也就失去了它广大的农村市场。窗花这种和老百姓们亲热了许多年的东西也被叫成了剪纸，渐次出现在了挂历上、记念品上、国内或者国外的展柜中。剪纸正以精湛的技艺和美艳的形象，俘获着全世界的目光和亲睐。
不过，老百姓们，还是习惯上把剪纸叫成窗花，尽管大家伙的窗子上已经好多年了再不贴窗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