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常言到,过了“小年就是年”,北方的风俗有祭灶、剪窗花、扫舍等等,祈求一年的好运。恰逢我市雪花垂野,大地银装素裹,我行走在渭河堤岸,在寒风凛冽中勾起我对儿时过年的点滴回忆。
记忆中的“年”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仿佛一直定格在遥远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时候,是大集体时期,由于实行的是计划经济,国家还很穷,各种物资极为匮乏,缺衣少粮是常态,什么东西都需要凭票供应,粮票、布票、肉票等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要素。因此过年就成为孩子心中最为期盼的奢望,因为过年意味着可以吃上肉,可以穿新衣服,可以走亲戚,可以得到在现在看来少得可怜的压岁钱,就这都让当时的我兴奋不已。
在我记忆中从小年开始,母亲就开始忙活了,她要把所有的被子、褥子、床单、衣服拆洗干净,那时我们村上还没有通上自来水,在村中间有一口深达百米的井,从正月开始家家户户就要排队打水,父亲是教师,还没有放假,我当时只有十岁左右,因此打水的事就只能靠母亲一人完成了。打水是用一个轱辘,轱辘的配套装置比较简单,由轱辘架、轱辘轴、轱辘及井绳组成,取水时双手松扶轱辘转轴,水桶急速下滑到水皮,又摆动水桶,将水灌满,再摇动轱辘把,把水慢慢提上来,拽到一边,将水到出,再将水桶送下,反复多次,它不仅费力,而且是个技术活,母亲一人要把家里的瓮全部打满水才开始拆洗衣服。我们兄妹五人的衣服满满几大盆,母亲要洗整整一天,我的两个妹妹虽然幼小,但因为是女孩子就帮母亲洗一些小的衣服,我同弟弟就帮忙倒母亲洗衣服的水,需要拧的被单,母亲拽一头,我们几个孩子拽一头,母亲一拉,我们朝前走;母亲一松手,我们往后退;一前一后,母亲笑得喘不过气,一拉一扯,拉出了一院笑声,也拉出了迎接新年的帷幕。
日子就这样,有节奏、有秩序地向前走着,忙碌着总觉日月浅,不知不觉就到了腊月二十五、六了,在农村年味一定是从杀猪开始的。由于当时仍然实行的是集体经济,村里从年初就要养几头猪,供过年时宰杀。在我记忆中我们村每年杀三、四头猪,每到这个时间,在村东头一处城壕处,先要垒一个灶台,支一个大锅,请来村里最厉害的屠夫,最出色的厨子,村长要选年轻力壮的村民,拖猪、放血、刮毛等等,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每个人都沉浸在年关将至的喜悦中。
猪杀完后,村里就按劳力给各家分肉,我们家由于只有母亲一人算劳力,自然就分得肉少点,就这样已经使我们几个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村里把杀完猪的“下水”,煮一锅汤,又按劳力给各家分配“下水”,我为家里老大,每次就将家里最大的盆拿去,目的就是多盛些肉汤。虽然分的“下水”相对少,但汤多,拿回家母亲兑些水,再烧开,撒上葱花,我们就急不可待地喝了起来,那个香在我的记忆中天下再没有比这个肉汤更香的食物了,如今想起来,肉香余韵尚留在唇齿之间。现在我们物资丰富了,天天有肉吃,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在农村不到过年是吃不上肉的。因此每到年关,我总会想起当年村里杀年猪的场景。年味总和年猪捆绑在一起,对那个年代的人而言,一头肥壮的年猪不仅是一份希望,更是一种努力的回馈,是对辛勤劳动的人们最好的奖赏。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贴上红彤彤的春联和福字,寓意驱邪避灾、迎福纳祥。年夜饭桌上,有母亲给我们做的各种丰盛的菜肴,有大块的肉,有甜米,有用柿饼切片油炸后撒上蜂蜜的拼盘,有水菜等等,特别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在过年才会买的西安德懋恭产的水晶饼,每一人一块,我每次吃时,双手托在下巴上,生怕掉下一点点渣渣,并且边吃边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把人香死了”, “看把人香死了”,不断的重复着。至今这个场景常在我脑海中萦绕。饭后,母亲这个时候就把我们兄妹五个的新衣服早早放在炕上,让我们都先试试,明早起来穿。然后,给我们几个发压岁钱,当我们每个人接过红包,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欢喜。
那个时间没有电视,我们拿上压岁钱就出去同小伙伴们玩耍去了,当午夜十二点,新年的钟声敲响,整个村子瞬间沸腾起来,鞭炮声此起彼伏,犹如一场热烈的交响乐,火光在大地中跳跃,映照出一张张喜庆的脸庞。
虽然玩耍到深夜,但是大年初一我们都早早起来,穿上过年才有的新衣服,走出家门到街道和小伙伴满街跑着追逐打闹着,相互攀比着谁的新衣服好。刘禹锡《元日感怀》诗句“燎火委墟烬,儿童炫彩衣”形象地写出了儿童在新年时彼此炫耀新装笑闹狂欢的情景和心态。
农村有句俗语“娘亲舅大”,于是从初二开始就先到舅舅家。我的舅家离我家要十几里路,那时候走亲戚基本都是走路,也没有什么好的礼物,但亲情味特别浓厚,年味也足。早上要早早起来,记得我的父母抱着我的两个弟妹,我们跟在父母后面,一大家人就这样出发了。在路上可以看到走亲戚的队伍川流不息,有说有笑,好不热闹。在我幼小的记忆中,我特别喜欢去我舅舅家,我舅家院子中央有一颗大枣树,我母亲的奶奶,我们当地话叫“爸爸婆”,特别喜欢我。我不仅是外甥中年龄最大的,我的母亲也是家里老大,因此“爸爸婆”每年都要把院子枣树长成熟的枣晒干,放起来,等过年时偷偷给我吃,而且把她攒的其他好东西藏在柜子里,等没有人的时间也拿出来,让我一个人享受。当然现在物资丰富了,一颗枣、一个糖、一把花生等不算什么,但在那个年代都是非常稀奇的“奢侈品”。光阴如梭,一晃过去了五十多年,怀念起童年春节的陈年往事,是那么的鲜活,记忆犹新。
回忆起那时的年味,对孩子而言,就是穿新衣、放鞭炮、走亲戚、压岁钱;对大人就是赶年集、买年货、扫舍除尘、蒸年馍、吃年饭,全家大团圆。突然我想起作家冯骥才在《年味》一书中写到“什么是年味?年味就是全家团圆的喜乐气氛;就是晚辈孝敬长辈围坐在桌前敬的那一杯酒;就是屋外烟花闪耀飘进鼻内的一股幽香;就是妈妈忙前忙后做的一顿年夜饭中的饺子;就是逛庙会看着舞龙吃着糖瓜儿仿佛又回到童年的一种享受;就是不管认识不认识,见面都说过年好的那种友好感觉......这就是年味。”家乡的年味,承载着我儿时的欢乐,父母无私的爱,给我的童年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如今,虽然年味淡了,但我们的记忆还在,那些过往,在四季更迭中,葳蕤生香,永远镶刻在我的心中,像一坛陈年老酒,越久远,越醇香,甘冽而让我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