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一个寻常又特别的日子。
晚饭过后，路灯的光晕洒在街头，夜色已浓。我闲来无事，在电脑上读小说打发时光(淘宝上购买的电子版PDF图书)。《白鹿原》不愧是陈忠实垫棺作枕的力作，1998年获得了茅盾文学奖，2019年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小说铺排、跌宕开去的写作技巧，扣人心玄的故事情节，越读越亢奋，欲罢不能。
正看得投入的时候，一个电话打断了我静心阅读的心境。
近10点的时候，孩子打来电话：“主......主......任......任......护......护......士......士......长......长......”一句话就说不完整，语无伦次。我接连问几次怎么了，结果是答非所问。我心里瞬间就紧张了，紧张突然窜到了嗓子眼。糟了，孩子喝酒了，喝醉了，一阵剧烈的痛划过心尖......
书香能致远，酒香不怕巷子深，泉香而酒洌。人各有异，我一生最厌恶的，恐怕要算酒了。接到电话后，我脑海里却突然蹦出了一连串和酒相关的场景，一幕幕醉酒那些事儿，历历在目。
第一次醉酒，一生不忘。香港回归那一年，几件大事集一年，毕了业，参加了工作，结了婚，另外还平生第一次醉了酒，大醉，酩酊大醉。我结婚酒席在农村老家办的，父母操持，队长支客安排，队里人忙碌。我那个时候年轻不太懂事，无事可做。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像客人似的，和同学在席桌上吃饭喝酒。同学一个一个地和我举杯恭喜，我实诚到不知道以水以茶代酒。加上我的酒量不好，后来肯定是醉得恼火，醉得一塌糊涂，醉得人事不省。母亲担心极了，心痛极了。我倒在床上像死一样的睡去，足足睡了八九个小时才醒过来。母亲给我灌白糖水，给我揪痧，揪出浓浓的黑黑的痧来，我都没有任何反应、知觉。小时候感冒了，都是在哭声中被母亲揪痧。我当时醉到那程度，真想象不出母亲是多么的担心、多么的揪心、多么的惶恐。母亲看到我醒来，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才稍微缓了下来。
或许从我结婚这次醉酒后，母亲就开始担忧我喝酒了。
在我印象里，舅舅家里应该是每天都没有离开过酒，散酒、坛泡酒、瓶装酒、好酒贵酒、白酒啤酒，随时不缺。舅舅七八十岁，酒量也比我好，只是大表哥一般不沾酒，但是大表哥喝酒是急性子，喝急酒，赌起酒来，大碗儿喝酒。
舅舅家在三岔路口，几条路的交叉汇合处，虽然不是场镇聚集地，但相当于附近几个村社的聚集中心。舅舅家喝酒的氛围浓，去来的人，有些熟人、喝酒之人，就会加入进去喝喝酒，极像城里店里喝酒一样，窜桌喝酒，喝着喝着就有人来窜桌、走酒。
每年春节前后，到舅舅家去聚，一聚就从来没有少过酒，少了酒就没有过节的味儿，吃饭必喝酒。和几个表兄弟坐在一起，母亲就板起脸说粗话甚而开骂，几个龟儿又要灌酒，少灌点儿那些水水，我谨防把酒倒了，把酒瓶子给你们提了……
舅舅喝酒，母亲自然是不干涉。我们晚辈喝酒，喝一次阻拦一次，喝一回骂一回。我们也习惯了母亲的骂，最后自然是骂归骂喝归喝，我们在骂声中喝酒、尽兴......
母亲骂我们的时候，几个表兄弟说，二姑不担心，我们有分寸的。我也附和着说，妈，我知道的，喝不了很多的，没问题的。母亲见自己儿子也开口了，只好不高兴地到旁边去，我们又继续觥筹交错猜拳行令举杯热闹起来。
记得有一次喝醉了，烂醉如泥，一点力气没有，外侄一路扶我，很是吃力。第二天问外侄，外侄说我东倒西歪、踉踉跄跄的，根本扶不住，太吃力了，差不多是用了背着走的劲儿。
家人、亲戚逢年过节聚在一起，喝酒不用酒文化酒官司耍嘴皮子，偶尔划划拳助兴。话说着说着，不注意就喝超喝醉，也是常事。生活各忙各，亲情弥足珍贵，一年难得聚几次，难得高兴几次，醉了也舒畅，只要不是烂醉如泥。
在外喝酒，就没有母亲的骂酒。
同事、同学、朋友在一起，氛围就是另一番景致，酒文化酒官司就突出得多。什么感情浅舔一舔，感情深一口闷，酒逢知己千杯少，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宁可胃上烂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我开始是推辞，推辞不得，后面开饮，再后面自然就是麻了醉了，麻了醉了就大口喝酒，甚而主动挑战。自然最后的结果就是酩酊大醉，甚而烂醉如泥。因此，不少人都误认为我喝酒矫情、装起、不爽快，欲拒还迎，开始假装不喝，一会儿就要要喝，认为我是酒场老手高手，为保存实力，酣战下半场。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是硬被赶上架的，他们哪里知道，我喝下肚后痛苦状遭罪劲儿?
我醉酒一次，犹大病一场，伤胃、伤身，元气大伤，精气神好几天才能恢复。常言道，好饭菜配好酒喝，我可完全相反。不喝酒，饭菜香喷喷的。我一旦喝酒，一桌好饭好菜全给糟蹋了，全然不知什么味儿，更严重的是，吃进去肚子里的饭菜，很多时候又挖心挖肠全部呕吐出来。啤酒胀肚子，一般是现场直播，当场呕吐。白酒往往是第二天呕吐，呕吐的时候太捞心太难受。醉酒后，一天时间颗粒未进，也不会觉得饿。到了晚上，才觉得有点儿饿，才勉强吃点儿东西。
我喝酒绝对是不得已而为之，退而求其次，被动喝被动醉。每每想起醉酒时的狼狈、难受、痛苦，又悔之不该醉酒。
很多时候喝醉了，我第二天怎么努力回想，也想不起自己昨晚是怎样一歪一斜、踉踉跄跄回到家里的，暗自庆幸那么醉那么酒气熏天，竟然没有摔倒，平安到了家里。回到家里常常是倒头就像死一样睡去，根本不会洗脸洗脚。老婆河东狮吼，责骂我酒气熏天把屋里弄得乌烟瘴气，脸不洗脚不洗的。
有的独自一人也要天天喝酒，“革命小酒天天喝”，觉得喝酒是一种享受，我只能叹服那样的人，实至名归的酒神酒圣酒仙酒中极品。
我喝酒，是实实在在的糟蹋酒，不配喝酒。我喝了这么多年的酒，居然说不出几种酒名来，不知道哪些酒好酒贵，不晓得哪些酒劣酒便宜。无论几块还是上百上千的酒，我喝都是苦,苦不堪言,硬着吞下去。酒在我面前，无论再好再贵，再怎么有名气，也依然是分文不值，还伤身。我家里从来不存酒，找不出一个酒瓶、一个酒壶、一个酒坛、一个酒罐的，即使偶尔有那么一点儿酒，十年八载就不会开封的，不会少一滴酒的。喜欢喝酒的人，家里没有酒瓶酒壶酒坛酒罐?这犹如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家里没有书柜书桌，没有几本书摆放，谁信你是书香嗜好者?大热天，有些平时不喝酒的人，也觉得喝冰冻啤酒解渴、透凉。可我还是觉得冰冻啤酒也是酒，只会越喝越渴。只要是酒，我就不喜欢，喝就不舒服，喝就痛苦，也许是我太偏见了吧。
酒酿诗情，怪不得我中文系科班出身执教初中语文数载，没有什么文学细胞，写不出诗文来，也许就是我没有品酒的基因吧。
酒兴酣诗兴浓，有史为证，陶渊明不饮酒，何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诗人?李白不饮酒，何来斗酒诗百篇长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大唐诗仙?苏轼不饮酒，何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千古名篇......古人饮酒有古人饮酒的高雅，白居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等待客人小酌围炉夜话;李清照沉醉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王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依依惜别......
当然，不饮酒者也有极具酒文化的，引经据典，写出美美的文，有例为证，2018年王玲一篇高考作文《酒》：
醉了刘伶
狂了诗仙
张扬了曹孟德
书写了鸿门宴
湿了清明杏花雨
瘦了海棠李易安
......
全文不着一酒字，旁征博引，把酒写得出神入化，倾倒了全部阅卷官，一致给了满分。
一个不喜欢酒、对酒没任何感觉的人，却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关于酒的话，滑稽可笑吧。就此打住，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接到孩子语无伦次的电话，心里一下子乱如麻。好在旁边的护士长拿过电话，给我说清楚了。问孩子到她家里休息一晚上，还是送孩子回家里来?我当时立马说，送回家里来。自己孩子醉了，怎么安心让孩子在别人家歇息?
挂断电话后，我马上百度蜂糖水是不是有解酒的功效，快速准备好蜂糖温开水。9点39分打来电话，到9点59分接到孩子，这短短20分钟，觉得漫长无比，中途打了两三个电话，问在哪个位置了。看到孩子后，我顾不上跟护士长多说几句寒暄话、感谢话。那个时候，觉得什么赏识、什么名利、什么晋升，统统都是浮云，让孩子喝水解解酒，让孩子早点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紧张的心情，一直到孩子到家，心才稍微安了一点儿。好几天时间里，我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喝酒的场景，心痛久久。
现在想想，我当时的做法，是不是有些欠妥了?主任、护士长，那么关心一个刚上班的护士，并开车送到家门口，而我只简单、粗描淡写地说了谢谢两个字，就匆匆扶孩子离开了。
孩子这次醉酒，让我瞬间明白了母亲当年为何要骂酒。这两年和几个表兄弟相聚吃饭喝酒，表兄弟说，再也听不到二姑的骂酒了，喝酒二姑骂，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年少不懂父母恩，懂得吾已五旬翁。桃花潭水深千尺，母亲骂酒心剧痛。曾经不懂，体会不到，如今感知，愧疚难当。
母亲节与护士节同日，街上鲜花格外的多。街头巷尾，簇簇鲜花，芬芳馥郁，洋溢着春天般的气息。孩子聚餐醉酒，让我瞬间明白，那些年我们喝酒母亲骂，原来是难得的幸福时光。
昔母恨酒骂酒，今吾说酒写酒，异曲同工，殊途同归，舐犊情深矣。
2024年5月15日星期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