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是南方常见的水果，尤其是海南更多。杨桃多汁酸甜可口，咬上一囗，满口汁水，酸酸甜甜的，真爽!
我想起了家乡的杨桃树。
当年，家乡的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种杨桃树。杨桃树易种易管，树苗种下，三四年过去，就开花结果了。春天，尽管天气乍暖还寒，有时还春寒料峭，但是，杨桃树却在人们的不经意间，悄悄的迎着春风，沐浴着春雨，枝头上开始绽放出红白相间米粒大小的花朵，十天八天过去，小小的花朵就变成了一粒粒小杨桃。春风不断吹拂，春雨时常光临，辛勤的主人时不时浇上几瓢水，果子栉风沐雨，悄悄的长大、成熟。杨桃成熟了天也热了，人们吃着酸甜的杨桃果子，这一茬还没吃完，不知不觉间，另一些枝头上早已开出红白相间米粒大小的小花来了。就这样，杨桃树上总是不断地挂果，一年要挂上好几茬，一年到头，总看到杨桃树上挂满果子。
海南岛是水果的天堂，就如《请到天涯海角来》的歌里唱的那样：“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瓜果遍地栽……柑桔红了叫人乐，芒果黄了叫人爱。芭蕉熟了任你摘，菠萝大了任你采……”。家乡一带，放眼一看，到处是果树，什么菠萝蜜、荔枝、龙眼、黄皮等等，应有尽有。不过，人们最喜欢在院子里种的还是杨桃。因为，菠萝蜜荔枝龙眼黄皮那些果树一年才结一次果，还有什么大年小年长多长少或者不长之别，而且，树型高大(黄皮树除外)，不适宜院子里种植。而且，种植周期长，如菠萝蜜十年八年才结果。杨桃则不然，容易种植，三四年即可结果。村里人说，种下一棵杨桃树，一年四季有果吃;种下一棵杨桃树，年轻到老都享用。
小时候，听大人说，家乡附近的武来村杨桃树很多，到处都是。后来，又听人说，武来村比不上十几里外一个叫做吾尔村的，那村子是远近闻名的杨桃村，村里人曾夸口说，谁要是能把他们村里的每棵杨桃树 的果子都尝过一口，就杀鸡请他喝一顿酒，足见那里的杨桃树之多。那里的人说，种杨桃树好处多多，有果子吃，树冠硕大，乘凉最好，真是好处多多。本来，我们村里只有零星的几棵杨桃树，听人这么一说，村里人就开始种杨桃树了。人们想方设法找来几个最好吃的杨桃，吃了果肉，取出种籽，晒干，插进土里，经常浇水，杨桃树就顺顺利利的发芽长大开花结果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全村家家户户的院子里种满了杨桃树。
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吃的东西不多，尤其是小孩子们，没鱼没肉吃不说，能作为零食的东西少之又少，在村子里一天到晚想找一点零食来吃，难之又难。有了杨桃树，孩子们就有能解馋的东西了，杨桃树结果了，看着自家的杨桃果子才长出来，吃不了，于是，在村子里闲逛时，就记住了谁家的杨桃树先挂果，果子才比大拇指大一点点，距离果子长大成熟还久着呢，孩子们在心里就算计上了。
那天下午，我们几个孩子从村小学放学回来，路上，最调皮最大胆嘴巴最馋的阿改就引诱我们去偷摘挂果最早的五叔家的杨桃。太阳还高高的挂在西边的天际，在地里干活的人们收工还早着呢。阿改和阿模偷偷的翻过围墙，进到五叔家的院子里面，“蹭蹭蹭”地爬上杨桃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果子乱摘了一大把，用书包装着，我们几个人在墙外面接。一会儿，望风的小家伙说远远看见三婆拄着拐杖来了，他们两人赶紧下树，到树头时，两人都“哎呦哎呦”地叫唤，原来，他们下得急，树皮把肚皮都蹭破渗出血了。哎，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跑!到了外面，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享用了。果子实在是小，咬一口，一点点汁水，涩涩的，大家脸皱一下，硬着头皮，还是咽下去。唉，有什么办法呢，涩果子总比嘴巴空空流口水好。五叔收工回来了，看到杨桃树下掉落的树叶和一些很小的果子花，就知道哪些调皮馋嘴的小家伙来偷杨桃了，于是，五婶满村巷里大声叫骂：“谁家哪个馋鬼，杨桃果子还没掉尾花呢，就来偷吃了!”
后来，经过查访，知道是我们一伙偷的。五叔先找为首分子阿改，直接找上门向其父母亲告状。阿改爸爸拿起一根小棍子，把馋嘴的阿改追得满村跑，一边追还一边骂，打死你个馋嘴!打死你个馋嘴!你丢尽了我的脸!事后，还罚他不给饭吃。我老爸也把我骂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课，老师又给我们讲了一大通嘴馋偷东西吃可耻的道理。追归追，打归打，骂归骂，大人们心里也明白，谁让孩子一天到晚除了几口稀饭就没别的零食填一下嘴巴呢?打过了，罚过了，馋家伙们也收敛了好一段时间。不过，阿改阿模他们“馋毒”难消，嘴巴总是馋得慌，听其他小伙伴说，阿改和阿模久不久耐不住馋嘴巴，又偷吃人家杨桃了。只是他们吃一暂长一智，比过去小心多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每次偷摘几个，解解馋，再也没有被偷人家骂大街的现象了，也没有被父亲追骂满村跑的丢脸事了。
当时，乡下人赚钱的门路实在是少，只能是参加生产队劳动，一天挣十个八个工分(一个劳动日就两三毛钱)，得两三毛钱。除此以外，或者是养一两头猪(至少是两年才能出栏，卖给公社食品站，能得百几十块钱)，或者是养几只鸡(顶多能养三五只过年过节宰杀，能拿到街上卖的很少)。如果是好年景还能赚到几个钱，那年头动不动就发生猪瘟鸡瘟，养着养着，猪死了鸡死了，一切都成了泡影，一个钱都赚不到。自从种了杨桃树，就有所指望了。
那时，挂在门口的有线广播天天播新闻说，橡胶树是“摇钱树”，说是种下橡胶树，天天割胶，天天有钱。可是，家乡一带坡地稀少，没土地种橡胶。“摇钱树”的新闻听多少也没用。家乡的人们家家户户在自家院子里种上了杨桃树，实际上，也是种上了“摇钱树”。杨桃树一年结果三四茬，一茬百几十斤，有的甚至是一两百斤，一斤一两毛钱，一年收入也不错，至少是油盐酱醋火柴钱也有了。杨桃树不但能“摇钱”，还能遮荫蔽阳，尤其是盛夏时节，赤日炎炎，人们干了半天的苦活累活，回到家里来，吃过几碗稀饭，一家人男女老少坐在杨桃树下的竹床上，摇上一把蒲扇，享受着浓浓的树荫，舒舒服服地歇口气，说说笑笑，一上午辛苦劳作的疲惫也就烟消云散了。
杨桃树还成了富有的象征，当地人一听说谁家种了好几棵杨桃树，就会说那家人会过日子，生活过得滋润。听说，有一次媒婆给村里的一个后生介绍对象，本来，那姑娘长得漂亮，不甚看上那个后生。还是媒婆嘴巴厉害，媒婆说，人家家里种了好几棵杨桃树，动不动就卖杨桃，大钱虽没多少，小钱却是不断，家境好着呢。媒婆这么一说，丈母娘高兴了，丈母娘一催促，姑娘就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一段美好姻缘就促成了。
卖杨桃是个活计。家乡离公社墟镇不过2公里，离县城不到10公里，但是，在那两个地方卖杨桃就是不行。这周边的村子多多少少都种些杨桃或者是什么水果树之类，乡下人好不容易赶一趟集，想吃啥的解解馋也不会想到吃杨桃，而是要吃粉呀面呀或者包子听呀什么的，想给家里的孩子们带些什么解馋的零食，也不会是家乡一带的水果(当时市场流通有限，没有外地的水果)，而是要买些人家街上市民做的糖果、韭菜饼、煎堆什么的，所以，杨桃在那里卖不了。卖杨桃都要花大力气到十几公里以外海边的新盈镇去卖。
新盈镇是个北部湾海边出名的渔港，海边一带一个个大渔村，人口调密，人们主要从事海洋捕捞作业，是海南岛西北部最大的海产品聚散地。海边人口多，吃的东西需求量大，不知怎的，渔家人最喜欢吃酸酸甜甜的水果，特别是杨桃。乡下人流传着一个渔家人爱吃杨桃的故事，说是丈夫和儿子出海十几二十天回到家里来，女人准备了鱼肉和酒款待父子俩。看着桌上的鱼肉，父子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吃起来总不那么对味。喝着喝着，父亲看见孙子在吃着杨桃，忽然恍然大悟，大声叫起来：“嗨，你看看，我也许是出海被风吹浪打蒙了，要说什么来着老说不上，今天怎么老觉喝酒不那么对味呢，原来是少了酸酸甜甜的杨桃!孩子他妈，快把杨桃拿上来!”端上了杨桃，父子俩眉开眼笑，喝了一杯又一杯，父亲一边喝还一边唠叨：“嗨，瘪寒，(临高话对海边渔家上了年纪的汉子的称呼)没有酸甜果子喝酒有啥味呢!”也许是吃多了酸酸甜甜的水果，渔家人新盈口音的临高话和农村人说的临高话就是不一样，“瘪寒”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柔柔软软，话语间，动不动就是柔软的“嗨”开头“呢”结尾，煞是有趣。
说起到新盈镇上卖杨桃，实在是又烦人又有趣。还记得第一次在新盈镇上卖杨桃的经过。当时，我在上初中，初夏时节，杨桃熟了，一大早，我和村里的几个大人用自行车把杨桃载到新盈镇上去卖。新盈镇上，买东西的都是清一色的“美寒”(临高话对海边渔家上了年纪的女人的称呼)。
据说，“瘪寒”们出海去了，没出海的也喝茶喝酒或逛街去了，所以，一个家里里外外都是“美寒”一手操弄。车载杨桃刚到，几个“美寒”就围上来了，“美寒”们先尝杨桃。她们也太能吃杨桃了，吃了好几个也不觉得酸口。尝过，手里还要拿上一两个，我说，你尝归尝，怎么还拿上了。她们说：“嗨，你这个小弟弟一定是第一次来新盈卖东西，一点不懂行情呢。”一会儿，几个人走开了，剩下一人就站下来，说是她要买这些杨桃。我觉得，刚把杨桃载到，就有人来买，也是一件高兴的事。
其实，“好事”还在后头呢!那“美寒”占下我那袋子杨桃，就开始讨价还价，把价压得低低的，让人难于接受。价格谈不妥，她也不走，就赖在那里，一会儿，有人过来问，她忙不迭地说，这杨桃她要买了，找别的吧。看着她老占着也不买，我心里有些生气了，她却不慌不忙的，跟我熬时间。我大声说，你这个“美寒”真气人，不买就走开，人家要买。她却不愠不火地说：“嗨，小弟弟，你卖东西，我买东西，我们正在一起讨价还价呢，你怎么生气骂人呢?”她那新盈口音临高话抑扬顿挫柔柔软软的，充满着女性柔情，让人想再骂也骂不起来了。
看着旁边的几个村里人先后把杨桃卖了，问了他们卖的价格，都比跟我还价的那个“美寒”出的价钱高。我对她说，旁边的几个给的价格比你给的价钱高呢，就跟他们样。“嗨，小弟弟，你的杨桃哪比得上人家的好呢?”她又柔声柔气地说。也许是她看到我年轻好算计，就这样，叫她走她也不走，就慢慢地磨着，我也真是拗不过她，唉，算了，卖给她吧。最后，我比别人少卖了一块多钱。回来后，一提起到“美寒”我就来气，但也无何奈何没有办法，也只能硬着头皮到那边去卖，因为，实在是没有比新盈更好卖杨桃的地方了。
时光荏苒。已过去了几十年的今天，家乡的杨桃树己风光不再，今非昔比了。前些日子，我和当年一起玩耍一起经常到新盈卖杨桃的几个发小说起杨桃树的事，他们说，谁也想不到杨桃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摇钱树”变成了乘凉树，乡土杨桃树不知啥时候起就被病虫害盯上了，杨桃树长出的果子刚长大就被摧残殆尽，小孩子们有太多的零食可选择，偷吃水果的情景只储存在中老年人的陈旧记忆深处了。家乡的杨桃没了，人们吃的水果却更好了，大街上超市里各种各样的水果琳琅满目，又大又甜又漂亮，种植园里的优良芽接杨桃才一人高，上面挂满又大又甜又漂亮的果子，昔日的杨桃真的没得比。
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新陈代谢是自然界发展的必然趋势。尽管如此，我的心中，一直忘不了儿时的时光、儿时的情怀，忘不了家乡的杨桃树。
2024.06.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