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哥,在屋里冇有?”
春天的竹韵书院洋溢着一派盎然的生机。玫瑰盛开芍药妖艳,就连向日葵都含着苞,想吸收太阳的光辉,一展美丽的脸容。正在书院打理花草的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喊声。从三楼往下望去,是我儿时伙伴二娃,满脸胡茬的二娃,身穿一件红色体恤,胸口大开,黑色的扣子已经撕掉了两颗,一双断了半截的拖鞋,承载着他那肥胖的身子,艰难地攀爬着书院楼梯。手里抱着的一大摞艾草,将他的老脸遮盖得只剩下半张了。我赶紧从楼上冲下去,接过二娃的艾草。嘴里连声谢谢。
“谢么果,上次我看你走路一波一波的,我就叫我家王大娘,去红花梁子扯回来这一堆艾草,你拿来泡脚,要不到好久,你的脚就会像小伙子一样跑得飞快。”二娃捞起T恤,一把将脸上的汗水抹掉,一脸真诚地说道。
人生六十载,走过风雨人生路,也算是小有成绩,但是也积攒了一身的伤痛。这个让人烦恼的痛风就一直缠着我很多年了。进过很多的大小医院,看过很多的医生,就是没有完全根治,让我倍感焦心。我将信将疑:“不会吧,有那么好的效果啊?二娃,你莫豁我啊?”
“你镐一下,你不相信,我以前当过赤脚医生啊,我晓得你的病因。我用这个土办法医好过好多人啊。”
一杯清茶,在书院楼顶我们聊起了家常。离开家乡四十几载,有很多的人和事我都不熟悉了,就连眼前窗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二娃,我都不熟悉了。春日,从竹林吹来的风,柔和着我们的两颗六十岁的心,在宁静的月色下,我们二人畅聊了起来。
二娃与我同庚,他父亲是生产队长,家里也很困难。弟兄姊妹多,经常一条裤子,几个人轮流穿。小学的时候,二娃穿着长衫,光着屁股就进了他父亲带领社员修建的大队的石头房子教室。上课时,光光娃从屁股后面,将二娃的衣服撩起,雪白的屁股就露在了外面,那个下乡的女知青教师,也不甘示弱,拿起教鞭就让二娃的屁股变成了血印。干部子女的二娃嘴里吼着“要告诉他老汉,开除那老师。”后来二娃的老汉知道了,他的屁股再次被竹子亲吻了一台。说起这事,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二娃的老婆王大娘的家,离赵家沟不远,当时二娃的父亲还是生产队长,说得起话。媒婆看到赵家沟的沟陇宽阔,还有一座水库,生产队不愁大米吃,就给王大娘的父母说得天花乱坠。于是就把王大娘嫁给了二娃。二娃是队里最早接到婆娘的人,走起路来一身发抖,洋盘得很。王大娘与二娃结婚后,生产队就垮了,改成村组了。但是她依然为自己当初嫁给二娃的选择,无怨无悔,默默地付出,辛勤地劳作,没有一点怨言。二娃夫妇头胎是个女儿,受过父亲的熏陶,也算是队上的干部子女的二娃,放下干部子女的架子,不再按政策来了,也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跑到几百里外的什邡亲戚家,一边学医,一边偷生二胎,结果又是一个女。结果二娃用自己学到的中医知识,在父亲的安排下,回到队里当了赤脚医生。生了二胎,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喜得好,二娃当赤脚医生,也可以挣点油盐钱,日子也算还过得。没有过几年,二娃夫妇自己烧了一窑瓦,在靠近公路的地方修起了气派的瓦房,将一家人从老院子里面搬了出来。经常吃肉喝酒的二娃,也让队里的人口水直流。
于是,骂他的人有之,恨他的人也有之。曾经受过他父亲气的人将愤怒转嫁给了二娃。认真做事,低头做人的二娃一心想着当好赤脚医生,看将来有没有机会转正,到公社医院穿白大褂。象兵哥一样也吃一盘公家粮。
天有不测风云,一件事情将他的医生梦破碎。在一个茬黑的夜晚,队上的狗娃,敲开他的门,说肚子痛。二娃把脉,后给他抓了一点药,安慰他,吃几次就好了。狗娃,没有钱,赊账后,拿起药就走了。王大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知道狗娃已经好几次没有给钱了。也不好给二娃说啥子。将一碗面递给二娃,让他快吃。吃过面,二娃正准备睡觉,听到外面有人喊:“狗日的世娃,你想把我毒死啊。你挣黑心钱。”
“莫果事情,莫闹!”二娃推开门,见是狗娃,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在门口大骂。问明缘由,原来是,狗娃拿起药,走到井边用手起水,将药吃了,回到家里吃了南瓜汤,然后就上吐下窝。嘴里很苦的狗娃,就怪二娃用的药有毒,要找二娃算账。二娃反复思考自己的用药方案,应该没有问题。理直气壮地说:“你闹个锤子,老子的药没有问题。不信你找大队干部评理。”
热心的社员找来了大队书记,书记也算明察秋毫,将狗娃家里的南瓜做了鉴别,一锅南瓜汤果然是苦的,书记又叫他将南瓜蒂朵,找来,就像神探一样,用嘴咀嚼一下,果然南瓜蒂朵也是苦的,书记当场拍板,这是你家南瓜的问题,与二娃的药没有关系。二娃才算解脱出来,那几个拿着绳子的民兵,也只有转身回去了。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夜深人静的时候,王大娘靠在二娃肩膀是,满眼泪花地说:“世哥啊,你还是莫当狗屁的赤脚医生了,挣不到钱,还得罪人,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日子怎么过啊?”有着干部基因的二娃心有不甘:“就想象我老汉一样给社员做点事情,风光风光。”
“算了,我们都生了两个女,我们出去打工,看能不能再生个儿,这样不是更风光吗?”王大娘有点害羞地说。
第二天,伤了心的二娃,将赤脚医生小箱子往柜子里一放,带着两个女儿就到了成都打工。
在四十来岁的时候,又生三胎,结果还是一个千金。面对生活的压力,二娃带着医生梦,无奈地接受了现实,于是用勤劳的双手辛苦支撑着这个家。
后来二娃到处打工,几年换一个地方。最近几年由于年近六十,很多地方都不要他了,于是,才回到家乡种地,卖水果。年前,二娃家的水果熟了,心里着急。他不会发抖音,遇到我回来,我们就一起发抖音,抖音发出不久就有人来联系购买耙耙柑。当客商来后,他与客商商量,把赵家沟的耙耙柑顺倒一起装入车子。大伙也少了很多麻烦。
“兵哥,去年卖了几头肥猪,挣了几万块。但是,幺女还在成都读大学,要花钱,养猪需要本钱,算下来,也就是挣点手工费。不过,人老了,在家踏实些。”二娃已经点燃第二支香烟了,脸上露出幸福的喜悦,二娃家的杀猪汤我还在回味。
二娃呡了一口茶,从医生梦中醒了过来。人近六十,心也静了下来。虽然二娃医生梦无法实现了,竹韵书院的开办让他曾经的书法梦又燃烧起来了,他要我请书法家来书院指导写字,二娃曾经当过赤脚医生,开过药方,练过字,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他自告奋勇当义工,指导村民练字。我拿出100元钱给他,支付王大娘为书院做饭的工钱,二娃满脸愤怒:“兵哥,你把我看成啥子人了,你都在做义工,我怎么能够袖手旁观啊,以后书院需要,你说一声,我们有人手来帮你,我一起把书院办好。”
后来我们两老庚声量要把赵家沟村民读书会办起来,让竹韵书院成为村民的家园。夜深了,竹韵悠悠地飘着,春风吹拂着两颗不老的心。
二〇二三年四月十九日于赵家沟竹韵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