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幼年时,每年的热天,准有某一天下午三点多钟,人们睡午觉快要结束时,会响起一个熟悉的外县男人的叫卖声:“卖白菜籽!XX(行唐)县卖白菜籽的来了!”
卖菜籽人五十岁上下,中等身材,面皮黝黑,衣着朴素,话不多,句句和气在理。他骑一辆旧自行车,自行车后座架驮带着一条农村常用的帆布袋,自行车把上挂着个旧书包。他呐喊三五声,就搬下布袋解开口子,露出黑油油的白菜籽。接着他四下打量,找块石头搬过来坐下等着,这就摆开了菜籽摊
村民们早买惯了他的菜籽。逐渐有男人围了过来,问价钱,聊天。男人们不着急,等人多了再买。有时他看围的人不够多,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对身边人说一声:“给我看着点。”说完,就离开摊子,四处转悠再吆喝几声:“卖白菜籽!XX(行唐)县卖白菜籽的来了!”
摊子边围的人多了,买卖要开张了。他摘下书包,从书包里拿出叠在一起的纸桶,一叠纸架子夹着的四方报纸块,接着从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半旧的灰白色瓷酒盅。纸桶是他事先割开报纸卷好的,圆锥形,十厘米左右长、底部有鸡蛋粗细。这个说给我二分地的籽,他不说话,右手持酒盅从麻袋挖一盅菜籽,菜籽满满地超过酒盅上沿(老百姓叫作挂沿儿),左手拿一个纸桶,把菜籽倒进纸桶,两手熟练灵巧地三下两下那么一折,就封住纸桶口,双手递过去:“三毛钱。”那个说一分多地,他取的菜籽稍微少一点,菜籽与酒盅沿相平,叫“平沿”,说声:“两毛钱。”“多给点啊,别不够了就麻烦了。”“放心吧大哥,保准管够。”“哈哈,够用就行,还能不相信你?剩下也瞎了。”
村民习惯在白菜地埂上带几棵白萝卜,用籽不多。这好说。他从纸夹子抽出张报纸块,捏一撮白萝卜籽放进去一折一压就包好了。买了白菜籽,附带点白萝卜籽不要钱,算赠送了,老百姓叫“搭上了”。
自始至终,价格和钱数,卖菜籽人说多少就是多少,从没人提异议。实打实的买卖,习惯了,不讨价还价。
有的给现款,手头不便的赊账。老百姓不叫赊账叫“记账”,记上账了就是欠着了。记账简单利索,不打欠条,不用签名打手印。他从书包拿出个日记本,问声:“叫什么?”“建国!”“海军!”答什么他就记什么,再记上钱数。他很放心,没赖账的。只记名不记姓,不怕同名的。
过了小雪,白菜早被收获储藏了。某一天人们刚吃过早饭或者午饭的时候,街上传来他的吆喝声:“卖白菜籽的来了,记账的还账了。”农民冬天不习惯睡午觉,这时间点家里有人。听到喊声,记账的陆续来了。谁欠多少钱,自己记得清,带得不多不少正好,准错不了。他打开账本,收一笔钱,问一声叫什么?“建国!”“海军!”等等。答一声,他就从日记本上划去一个名字。不一会儿,记账单划完了,账收清了。
我那时年幼,买菜籽是大人的事,只管围着看热闹。后来他不再用嗓子吆喝,带了干电池喇叭播放。固定的人,固定的摊点,大致的时间点,熟悉的亲切的叫卖声,持续了很多年。不留心哪年,那卖菜籽的叫卖声再没出现过。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流行袋装菜籽。我搬到县城居住,但那淳朴的民风,诚信的买卖习惯,永久留在我心里,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特别亲切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