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如期而至,一夜之间给整个城市涂上了淡雅的妆容。
清晨,隔窗远眺,冬雪皑皑,银装素裹。马路上往来的车辆小心翼翼地行驶着,街道上忙碌的身影,穿梭于冰雪世界间,犹如企鹅般摇摆前行着,冬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里,被雪景反射进来的朝阳格外刺眼。茶几上,一壶家乡的红茶,汤色鲜艳明亮。在细品茶香之际,那独特而熟悉的口感,悄然唤醒了我内心深处的陈年记忆。
人生如四季,每个季节都有其独特的风景,每个阶段都有特别的韵味与甘甜。在儿时的记忆里,最翘首期盼的事莫过于跟随父母赴县城走亲戚、购年货了。在那个纯真年纪的认知里,踏入城市仿佛意味着跨越了遥远的边界,探索了一个广阔无垠的新世界。
尽管我的老家与县城之间的实际距离并不遥远,仅仅19公里之遥,且316国道贯穿全程,从家门口蜿蜒而过,道路交通十分便利。如今,驱车一小时便能轻松往返数趟。然而,儿时的我们总将赴城视为一场盛大的仪式。
从家乡小镇前往县城有多种出行方式可供选择,但各有利弊。其中,乘坐班车是我们首选的出行方式。县城与小镇之间每天早晚各有一趟班车往返,我家距离小镇需步行 2.5 公里的路程。因此,掌握好发车时间尤为重要,一旦错过,便只能原路返回另择吉日了。
家乡小镇名为“五堵镇”,位于张骞(汉代杰出的外交家、旅行家和探险家,被誉为“丝绸之路”的开拓者,先后两次出使西域)故里,城固县东南方位,处于城固、洋县、西乡三县结合部。全镇总面积约 135.5 平方公里,辖10 个行政村和 2 个社区,年平均气温 14.3 度,盛产水稻、玉米、大豆、茶叶、香菇、木耳、天麻、元胡、乌药等,是城固县中药材和茶叶生产基地镇之一。因气候温润,土壤肥沃,植被丰茂,家乡小镇被誉为“天然氧吧”。2011 年,被陕西省政府授予“生态乡镇”称号。美丽的小镇,也是我的母校“城固九中”所在地,自然美景与人文环境相互交融,这里不仅有青山绿水,还有浓厚的人文气息。
在上世纪70年代,人们出行通常不会选择在外留宿,更不会花费金钱入住宾馆或酒店了。整个县城的宾馆和招待所屈指可数,且主要服务于外地出差的工作人员。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赴县城往往是因为有非办不可的事务,一旦事情办妥,便匆匆踏上归途,从未听闻有人专程赴县城消遣或赴外地旅游的。
每当跟随父亲或母亲乘坐班车时,我内心最为忐忑的时刻莫过于下车时售票员检票环节。从上车那一刻起,我便不敢直视售票员的眼睛,生怕被她发现我没有购买车票。其实,以我当时的年龄和身高,完全无需买票。但父母从未向我透露过这一规定,我总认为乘坐他人的车辆理应支付费用。因此,每次下车时,我都怀揣着一种“做贼心虚”的微妙心理,紧随父母身后仓皇而逃。
此外,还有一种出行方式是乘坐火车。但火车每天仅有一趟,且是在中午十二点准时到站,属于一趟过路车。车站就设在老家村委会附近,名为“五堵门”火车站,系1977 年建成,属于四等小站。每天中午有一趟慢车路过,火车仅停靠五分钟,在这个小站上下车的乘客极少,大多为车站换班的铁路职工,但对附近百姓出行给予了极大的便利。
多年以后因高铁开通、火车提速等原因,取消了小站的客运业务,现主要承担货运服务。虽然火车站离我家很近,乘坐火车出行最为方便,但火车到达县城的时间已是下午时分,若要当天返回,便显得尤为匆忙。因此,我们极少选择乘火车出行,除非有特别紧急的事务或是更加遥远的旅程。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和同龄伙伴们都迫不及待地学会了骑自行车。寒暑假期,我们便时常结伴骑行,目的地便是县城。那份心情,犹如现在即将踏上长途自驾之旅的前夕,提前一日便着手诸多筹备。自行车自然需在前夜被擦拭得光洁如新,前后轮胎补充上充足气量,以确保旅途无忧。次日拂晓时分,我便早早起床,换上平日里不舍得穿的“新衣”,待到天边初露曙光之时,便满怀期待地启程骑行。
那个年代的我们,没有现在的孩子们娇贵。家里兄弟姊妹多,大人们起早贪黑忙于劳作,日复一日的编织着生活的篇章,常常无暇顾及孩子们的去向。我们基本处于放养状态,除非到了夜晚还不归家才会引起重视。故此,三五好友经常结伴而行,玩得天昏地暗,浑身泥土,回家挨骂挨揍是常有的事。
骑行之旅中,我最感畏惧的莫过于途中需翻越的两座山岭,分别为“土地岭”和“疙斗坡”。尤其是“疙斗坡”,此坡路长且陡,只能推车耗费近一小时时间至山顶,方能享受随后数公里的下坡驰骋。对于初涉骑行领域的我而言,这无疑是一场充满挑战的冒险。然而,那时的我们,似乎浑然不觉恐惧,勇气满满,无所畏惧。真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经历过摔打,没有付出过惨痛代价,方不知何为惧怕和危险。
为了节省时间,骑行者们往往选择走捷径,推车避开曲折的盘山公路,直接从山脚下直线攀登,这样便能节省更多时间,但需耗费大量体力。这条山路,起初或许并无路径,但因行人络绎不绝,最终被踩踏出一条陡峭狭窄的捷径。
距离圪斗破不远处,便是佛教圣地“陈家寨”、“高庙寨”等名胜古迹,每到春暖花开之际或重大节日时,游客络绎不绝。有踏青游玩的年青一代,也有烧香拜佛祈求平安的年老人群。每年最为壮观的时刻莫过于大年初一的清晨,“陈家寨”山脚下人山人海,举步维艰。当地百姓不远数十公里的路程,只为拾得一根山寨上的柴火带回家,俗称“进财”,为来年讨个好兆头。当然,大年初一清晨出来爬爬山,走走路,我认为新的一年也一定会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的。
夏季骑行,国道两旁风景如画,景色迷人。虽然烈日当空,但在知了沸沸扬扬的歌唱声中,我和其他几名同伴总是激情澎湃,不知疲倦,勇往直前。初秋时节,成熟的水稻一浪高过一浪,金黄铺满山川,丰收喜悦的心情也感染着我幼小的心灵。冬季里,绿油油的麦地和油菜田更是充满生机和希望,待到春暖花开时,鲜艳的油菜花海,碧绿如被的麦地预示着人们又是一年丰收季。骑行虽然辛苦,但一路上饱尝了乡村大地如诗如画的美丽景致。
记忆中,我首次踏上那条崎岖山路时,曾多次被自行车压得踉跄后退,单薄瘦弱的身躯在自行车的重压之下显得力不从心。在最陡峭之处,我每向前迈出一步,却反被自行车推着后退数步,险些失控坠崖。后来已记不清是哪一年我从部队探亲回老家时,突然在“疙斗坡”的山脚下通过了一条宽敞的隧道。坐在姐夫的小轿车上只短短几分钟便穿过了记忆里雄伟壮观的那座高山峻岭,令人无不感叹时代发展的步伐。从前被人们踩踏出的那条崎岖山路又重新长出了绿植,恢复了本来的样貌。
年少时,赴县城最多的便是同母亲走亲戚,因为母亲常常去城里探望两位姨妈。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农村人走亲访友一般都带自家产的农副产品作为礼物,如新米、花生、黄豆、红薯、粉条、土鸡、鸡蛋等。
有一次去探望姨婆,母亲便带上家中母鸡所产的20枚鸡蛋,以及2瓶自家压榨的菜籽油,用装过白酒的玻璃瓶盛装。抵达亲戚家时,正值晌午,却见门户紧闭,家中静寂无声。我们以为主人外出未归,母亲便吩咐我将菜籽油置于窗台上,我们到巷道口去等待主人归来。
然而,就在我放下手中的菜籽油、转身离开之际,便听“嘭”的一声巨响,两瓶菜籽油应声落地。瞬间,浓郁的油香弥漫整个小院。彼时,我们尚不知晓城市人有午休的习惯,这一声巨响,无疑惊扰了周遭的宁静。在家中安然午休的姨婆,被窗外的一声突然巨响所惊吓,连忙起身开门看个究竟。见是我和母亲,热情的姨婆连忙招呼我和母亲进屋,此时的我内心无比愧疚,好在母亲并没当着姨婆的面责怪我,但明显能看出母亲见着姨婆时手足无措一脸尴尬的表情。
记忆中,与父亲赴城购买年货的一次经历尤为深刻。那日,我与父亲在县运司院内下车,恰逢正午时分,父亲知道我早已饥肠辘辘,也很了解我每次跟随的那点小心思,便携我步入路边的一家餐馆。至今,我仍记忆犹新,餐馆的门头之上,赫然镌刻着“国营”二字。入座之后,父亲急切的为我点了一盘鲜肉饺子和一碟猪头肉,热气腾腾的饺子香气扑鼻,让我欲罢不能。后来,我与父亲一同在县城吃饺子的场景,成为了我此生最为美味的饺子记忆。
时光荏苒,数十年转瞬即逝。每当我前往县城,途径昔日国营饭店的旧址,总会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投去一瞥。尽管国营饭店早已成为历史,但我仍然渴望重温当年与父亲共食饺子的温馨场景。往昔,“赴城”二字承载着我们的期盼与向往。而今,人们却纷纷向往乡村生活。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因参军入伍、军校学习、工作调动、出差培训,成家、旅游等种种原因,游历了众多城市。然而,却再难找回孩童时期的那份纯真与心境。相反,我会时常怀念起儿时的生活环境,以及那些记忆深处的亲人。
2024.12.01于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