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我去秦山镇菜场,路过马路边上临街的门店,见到久违的写着黄字的,圆身圆帽绿圆筒——邮政信筒,让我想起“见字如面”,想起那段翘首盼“飞雁”,以及在白底红线信笺上,认真书写歪扭丑字的日子。
我写第一封家信时,十岁,上小学四年级。
那时一周也是七天,唯不同,一周只休一天。九月的某个周日,父亲休息,我也不上学。吃过早饭,姐姐帮母亲收拾餐桌,洗碗筷,我便拿着母亲自产自销的扫帚扫地。
扫帚是不用花钱的。待母亲种的高粱脱粒下肚,带穗壳的高粱杆晒干,母亲会在门把手上系上细铁丝,拉至宽敞的院坝,绷紧。估摸留出的铁丝长度够用,开始一小撮一小撮地绑。人,随绷直的铁丝慢慢靠近门把手,穗壳成排,穗杆束成圆棍,扫帚也就成形了。
扫地不用动脑。不错过犄角旮旯,一下接一下从里屋扫到外屋,再从外屋扫到院坝,扫落堡坎下,了事。放下扫帚,我无事可做,便掀开写字台左,收音机上蒙着的上海产的纱巾,想找个频道听。
父亲的视线一直在我的身后,或是我一直在父亲眼前晃,父亲突然说,你写封信吧。调音量开关的右手,快过调波段的左手,啪的一声,将电流的滋啦声以及偶尔跳出的单田芳评书段子,截断在收音机里。
我脑子转动比右手还快。写信?这周老师教过,开文称呼问候,然后,当对方站你面前,把想对他(她)说的话写出,末尾此致敬礼,右下角,落款日期。步骤在脑中闪过,便扬起脸,将信心与笑靥一并扬起。问,给谁写信?父亲说给梅梅,分开这么久,是不是该问候一下?离开兰州入川第二年我上的小学,五年过去,梅梅已是母亲带我去过的某楼某层某个房间里,那个围着圆桌一起吃饭样子模糊的小女孩儿。这,都无所谓,我想让父亲看到我的能力,想看到父亲很用力地笑。
应承了父亲,我钻过布帘,去里屋,飞快地从绿色帆布书包里拿出语文书看,飞快地拿出印了很多鱼的铁皮铅笔盒和用白纸装订的草稿纸,稳步走出,坐定方凳。它与写字台搭配,高度刚好。
父亲说,虽是写给梅梅,以前你常去她家,她的父母也是要问候的。我应下,暗想,更好,可写的内容多了。写着写着,字不会写,抬头望父亲,又想,不能让父亲看扁,况且父亲有时脾气比文化多,便起身进里屋拿掉了外壳卷着页角的新华字典。
完工!写满密密麻麻一张纸。我得意地叫来父亲,父亲让我念一遍,改了几个词,他自己又看一遍,说了句带着赞许的可以。又从写字台中间抽屉里拿出白底红杠的信笺,让我认真誊抄。
不知过了多久,梅梅回信里夹张她与朋友的合影,让我猜哪个是她。我心里没底,母亲点着左边扎两把刷子的姑娘说,这个,于是,我便猜对了。
父亲让我给姑姑写信了。过了很久,说姑姑按信上的地址找来,在重庆返回。信封上,我们的地址是重庆市6555信箱4分箱,姑姑问遍邮局,没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当时,父亲单位是保密的。那次,是我第一次见父亲拿信回来,脸上没有笑容。
前两天,读到陈冲文章中写绿色邮箱,又想起初来海盐时的绿色邮筒,想起8分钱的平信,2角钱的挂号信,想起最容易出现在回忆里的那段日子。
往事历历在目,鲜如昨日,终是,回不去的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