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跨省求生
遥瞻落田增衰慕，梦里慈容长知悲。
远儿愿望恒摄取，金莲育质可无疑。
在亮的陪同和妻表弟周文的帮助下，少华先后去过南京军区解放军总院、古楼医院、江苏省第一人民医院、江苏省血防站，可是无济于事。少华躺在床上，喘着微弱的呼吸，冥冥中似乎感觉身上被千人踩过万人踏过，就没有一人能停息脚下的步履，慢慢附下身子，给他带来微笑和惊喜吗?有的，确实是有的，有血亲的高度热忱，远亲的倾情眷顾，玉芬的床前守候，让濒临死亡少华热泪盈眶……
少华虚弱如一匹麻，怎么也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那书店三楼的阶梯又像是天梯。有人迎面下楼，发现行将就木的少华，无不投来惊讶的目光。说是被扶上去，不如说是抬上去的，是小辉和亮用全身力气艰难地一步步踩着台阶抬上去的。多了买不起，只买了三本医学专著。可是少华回到住处，突然发愣。
玉芬像掉了魂似的，烧菜不是忘了加盐就是加了又加，弄得吃饭时笑燕嘴巴翘得比鼻高。近日，玉芬几乎天天晚上做梦，三天前她梦见少华在表弟周文帮助下，少华
的病情明显好转了。
少华虚弱的脉搏，就像是磕磕绊绊的脚步声，东倒西歪挣扎在生死线上。他最后吃力地抓住生命的缰绳，是在新华书店发现了芝麻开门的秘密。一次、二次、三次，甚至把药量加大三倍，一天点滴24克，死马当活马医，用双刃剑自己给自己开药方，古今中外闻所未闻。午夜过后， 玉芬的脸上突然现出惊喜之色。生命的奇迹挽救了一个夫妻恩爱的乡医家庭。
🍓 就诊南京
在亮的陪同下，少华来到了南京。
正是三伏天，火城南京奇热无比。少华却像掉进了冰窖，浑身发抖。
按照玉芬从娘家抄来的地址，少华在汉中门附近的唐子街找到了四舅子小辉的住处。小辉在这一带包建筑工程。
还好，要死不断气的姐夫带着一身重病和一无所有前来求援， 小辉并未拒绝，当天下午即为少华就医找关系。
小辉的表兄、玉芬的表弟周文在江苏省财政厅工作，小辉拨通周文办公电话，把少华的情况告诉了表兄。周文满口答应明天开车来接表姐夫。
少华深受感动，心想果然如玉芬所说，她娘家人都心地善良， 处世大方，尤其是几个表弟很像大娘舅，重情重义。身居要职工作繁忙的表弟周文如此热心帮忙，令少华心潮涌动。
少华更加意外的是，第二天清早，周文开小车亲自陪少华进医院。
厅级干部，在少华心目中是个大官，面对骨瘦如柴要死不断气的少华没有半点嫌弃，亲亲热热地喊姐夫，亲手扶少华上车与他并排就坐。面对这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看起来像个书生的妻表弟，少华热泪盈眶。
从第二天开始，先后到过南京军区解放军总院、古楼医院、江苏省第一人民医院、江苏省血防站。由于周文的人脉关系，本来要花一周才能完成的就诊流程，两天时间就顺利完成了。
只是，诊疗效果大失所望。慢性肾盂肾炎急性发作，晚期血吸虫病肝硬化腹水，这些不用检查就已明了的问题，留院观察也许会好些，但是经济条件不允许，少华只在门诊开了些药，有气无力地回到了小辉的住处。
少华感到自己就像一盏即将断油的灯，微弱的火苗随时可能熄灭。只有找到致病菌，根据药敏试验用药，才有可能起死回生。可是以上几家医院都做过尿培养，却未发现致病菌，再大的医院用药也是无的放矢。死亡的念头在少华脑子里反复盘旋。
难以忍受的腰痛即将碾碎少华的意志，持续高热快把少华烤成木乃伊。死神朝少华露出狰狞的笑脸，阎王提起了笔，正在注视着勾魂薄上李少华三个字。
这天晚上，小辉和他妻子小兰坐在少华床边，看看低头发愣的外甥亮，再注视着病入膏肓的姐夫少华，不知说什么好。
几天相处，少华觉得小兰很像玉芬，为人实在，言语不多，视少华如血脉亲人。见少华病成这个样子她十分着急：“小辉，明天同姐夫去看看中医吧。” 小辉想了想，点点头。
人都快死了，中医有用吗?对任何疗法不再抱希望的少华， 本不想再折腾，打算过两天就回家，免得死在外地做野鬼。人到真要死时，求生的欲望总会蠢蠢欲动，少华还是同意了小兰的建议。
次日，小辉叫了一辆黄包车，陪少华来到江苏省中医院。看过专家，开了十副中药，正要回去，少华突然想到再做一次尿培养。
也许命不该绝，这次尿培养发现了四联球菌，药敏试验对呋喃呾啶、哌拉西林高敏。呋喃呾啶是常用抗菌消炎药，价格便宜， 治疗泌尿系感染疗效好，可是副作用大，少华考虑无法耐受，只有选用哌拉西林。但哌拉西林是新药，不知道哪里有买。
正在高烧的少华热得喘不过气，张开干得发裂的嘴唇对小辉说：“小舅子，明天再叫黄包车，我想去书店!”
“去书店?!”小辉睁大了眼睛，心想姐夫是不是在说胡话。
“这些天，给你夫妻俩添了不少麻烦，也许这是姐夫要你帮的最后一次忙……”
话到这个程度，小辉不能不依。
🍓新华书店
次日，小辉和亮陪少华来到南京市新华书店。
科技书在三楼，没有电梯，也无轮椅，十分虚弱的少华无法登楼。小辉和亮一左一右，将少华两手挽过他们的颈脖子，三人一同向上走。迎面下楼的人用惊讶的目光扫视着少华，仿佛在说， 是不是脑子有病?成了这种样子的人不进医院跑到书店来干嘛?
上了三楼，少华连坐的力气也没有，很不文雅地躺在长椅上。休息一阵，缓过气来，少华接过亮送上的瓶装奶喝了两口，让亮扶他坐起来。拿出随身所带的纸和笔，写了购书范围，叫小辉和亮去找相关书籍拿来让他筛选。
过了一阵，小辉和亮捧来上十本书给少华过目。
少华将这些书的简介一一看过，都想买，但身上的钱不多， 全部掏光也买不起这些书。经过慎重考虑，少华只买了《中医肾病治疗学》、西医《肾病治疗学》和《肝病治疗学》三本医学专著。
回到住处，少华翻开书，看几行躺一阵，写几句歇一会，弄清了急需弄清的问题，下一步打算去医药公司。
据西医《肾病治疗学》中介绍，哌拉西林是刚上市的新型青霉素类抗生素。少华想去医药公司看看，叫亮买来一份南京市地图，找到了两家离唐子街最近的医药公司。小辉和小兰都不在， 少华要亮去找黄包车，准备现在就动身。
此时，少华突然想起带来的钱只剩下几十元，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倒在床铺上，绝望地盯着粉得惨白的水泥楼面。
🍓魂不守舍
玉芬像掉了魂，烧菜不是忘了放盐就是加了盐又加，弄得吃饭时笑燕嘴巴翘得比鼻高。
正在读四年级的笑燕有时批评玉芬：“妈妈炒菜的手艺越来越退步了。”
玉芬哪有心思计较这些，敷衍地对笑燕说：“改改改，妈妈改。”
近几天，玉芬几乎天天晚上做梦，三天前她梦见表弟周文托关系找了江苏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少华用了药病情明显好转。少华梦中笑着说：“玉芬，告诉曹秀凤，过几天我就回去上班。”此时，玉芬心中表弟是靠山，是少华死里逃生的希望。玉芬想，少华患的不是癌症，江苏比江西医疗技术与条件都好，表弟出面，少华一定有救。
第二天，玉芬精神好多了，做事有了心思有了兴趣，吃中饭时笑燕笑着说：“妈妈，你进步真快，等爸爸回来后给你发个奖。”
玉芬笑了，少华去南京后她没这样开心地笑过。
可是就在头一天，医院里一位同事的父亲患尿毒症在九江去世。当晚玉芬做恶梦，梦见少华的病在南京治疗无效，病情恶化，生命垂危。亮抱着濒临死亡的爸爸悲痛万分，哭声从南京传到玉芬的耳中。玉芬从恶梦中惊醒，抱住正在沉睡的笑燕，抑声抽泣。笑燕也被惊醒了，揉揉眼睛问：“妈妈，你怎么啦?”玉芬说不出话来，将笑燕抱得更紧。玉芬的伤心感染了女儿，笑燕却也不明就里地跟着哭。
天亮后，玉芬急切地想了解少华近日的病情。那时电话少，最快捷的通讯设备是大哥大与BB机。大哥大比现在的手机大得多，这种拙笨的家伙却要上万元一部，这是当时一栋简易平房的价格，除了暴发户谁能买得起?
玉芬想起弟弟小辉有BB机，她跑到仍然住在二分场的好友春凤家，借电话拔通了小辉的BB机。几分钟后接到小辉的回音，小辉报喜不报忧，玉芬压在心上的石头突然减轻了许多。
但愿玉芬今晚梦见福星。
🍓病入膏肓
小兰将刚煮好的八宝粥端到床边，对少华说：“姐夫，趁热吃，小辉叫车去了，上午送你去医药公司。”随即，小兰喊亮起床吃饭。
少华吃力地坐了起来，对小兰说：“医药公司不去了。小兰， 我要回家。”
小兰着急地说：“姐夫，你病没治好，怎能回家?”
少华答非所问：“小兰，我来这么多天给你夫妻添了不少麻烦……”
小兰打断少华的话：“姐夫，一家人莫说客气话，病没好你不能走。”
少华认为自己生还无望，说起另一件事：“小兰，你很实在很能干，姐夫想托你做件事。”
小兰急忙说：“姐夫，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小兰能做到， 一定尽力去做。”
少华说：“我在人世的日子不多了。我死后，帮你姐姐在丰义找个合适的男人，为我拉扯两个孩子。江西太苦，你姐姐厚道， 回到亲人身边我死也放心……”
小兰再次打断少华的话：“姐夫，你会好的，小辉今天陪你去买药。”
少华摇摇头说：“好不了，药不用买，我明天就走。” 这时，小辉进门喊道：“姐夫，你看谁来了?”
少华扭头一看，玉芬的大娘舅、小娘舅、大舅母、小舅母、四个阿姨、三个哥哥、妹妹玉珍和表弟周文四兄弟及表姐表妹十几个亲眷出现在面前。这些与玉芬血脉相连的亲人分别从宜兴、常州、上海和南京市内赶到唐子街，特意来看望少华。少华十分激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亲眷都是公务缠身的大忙人，他们匆匆赶来，为少华留下了温暖的话语和一片关心，当天就回去了。
改革开放初期，万元户是富翁的代名词。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乡下人的心目中一万元仍然是巨款。江苏几十个亲眷看望少华总共拿来一万三千多元现金。接到这么多钱，少华左右为难， 他想到自己不久于人世，准备把这些钱带回家交给玉芬，免得自己死后玉芬背债办丧事。少华把这种想法告诉亮，亮哭着说：“爸爸，救你，钱全部买药救你!”随即，亮找来小舅母。
小兰说：“姐夫，钱是死宝，救活你就救活了一家人，这些钱一定要买药。”随即，小兰回房间拿来三千元钱交给少华，“姐夫，添些钱带上，药尽量多买些。”
少华泪眼汪汪，没接小兰的钱。
🍓南京归来
哌拉西林少华没用过，为了慎重起见，他从小剂量开始，每天静脉点滴8克，连续三天不见效，于是加倍用药，依然无效。少华很烦，心想要好就好起来，要死就快断气，别这样病人不死耽误鬼。他将药量加大三倍，一天静脉点滴24克。这天晚上，病情突然变卦，少华生命垂危。丽洁和琴芳及时抢救，少华病情依然在恶化。玉芬骑自行车连夜赶往二分场，大弟少山火速赶来。少华体温高达40℃，神志不清，呼吸急促。口服羚羊角粉，物理降温，静脉给药，少山和丽洁、琴芳协同作战，抢救几小时，少华危重症状虽然缓解，但仍可能随时死亡。该用的方法都用了，少山和门徒轮班守护，玉芬一直守在床头边，含泪注视着少华。
午夜过后，少华出了一身汗，体温逐渐下降。玉芬喂牛奶，少华喝了半杯不再吐，快天亮时体温降至正常。
从第二天开始，少华腰痛及尿急尿频症状随之改善，每餐能吃小半碗稀粥。他将哌拉西林用量降至每天10克，同时配合护肝、利水、中草药和支持疗法，连续治疗15天，少华从死亡边缘捡回了一条小命。但是，人瘦得不成样子，体质极度虚弱，连在床上坐起来也要人扶。
玉芬煮肉丝面，熬八宝粥，包水饺，蒸鸡蛋……想方设法让少华开胃口，增食量。
一天，玉芬问少华想吃什么，少华说想吃马齿苋。玉芬很高兴，病人想吃东西说明病情真的在好转。少华多次旧病复发，病愈期食欲大增，身体恢复很快，或许这是人体神奇的本能吧。玉芬从菜园里弄来马齿苋，用麻油炒，少华吃得有滋有味，玉芬情不自禁地笑了。
从南京回来的第23天晚上，少华把玉芬叫到床边说：“玉芬， 扶我起床。”
“起床做什么?”玉芬问。
“这么久没下地，我想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走路。”少华认真地说。“不能呐，少华，你身体还很虚，我一个人扶不稳，怕摔
倒。”玉芬坐在床边抚摸着少华虽在好转但依然明显膨隆的大肚子。
少华说，“扶我在堂前走几圈试试。”
玉芬深知少华的脾气，他要干的事谁也拦不住，只好伸出双手，抱少华坐起，先让少华喝了半杯热牛奶，再扶他下床。搂着皮包骨头的少华，玉芬心疼地想，不晓得还有没有70斤?站在地上，玉芬将少华的右臂挽在自己肩上，伸出右手搂住少华的腰， 同少华从房内走出，来到堂前。少华扒开玉芬的手，只让玉芬挽住手臂，在堂前缓缓地转了几圈。
第二天晚上，少华让玉芬拉着他的手走出户外，围着自己的房屋走了几圈。
第三天晚上，玉芬陪着少华在马路上走近卫生院又慢慢返回来。
少华笑了：“玉芬，阎王不要，我又活了。”
“痴鬼!”玉芬情不自禁地扑向少华，两人紧紧地拥抱着。马路上，黑夜中，少华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复活的欲望。欲望潜伏在心坎上，从眼睛里突然跳出来，闪着激情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