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不是所有的鲜花都会如期绽放

作者:浅陌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5530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童生   总稿:35篇,  月稿:35

  琼沬笔直的躺在床上,像是死了。

  一年来,她的心在百般蹂躏下熬过每一天。她希望抑郁的是自己,有痛自己忍,有苦自己尝。她天天盼着真真在某个早晨,脑袋“咯噔”一下,清脆的声音如梦里一样:“妈妈,我不抑郁了,这就上学去。”可是,女儿反反复复的病情把琼沬的梦一次次地撕碎,使她陷入深渊无力自拔。

  琼沬原住山里,青山翠绿,‌连绵不绝,抬头是天,低头是地,三间房屋座落在山脚下,青砖黛瓦与大山浑然一体。老公常年在外地打工,家中只有她和幼小的女儿真真,还有女儿的几个小伙伴:母鸡、鸭鸭、山羊。偶有小朋友来家里,真真都会一脸稚气地挽留:“你别走,我妈给你杀鸡吃。”再玩一会儿,小朋友还是执意要走,着急的她仰着小脸乞求道:“我妈给你杀鸭吃,好不……”

  真真在山里上的幼儿园、小学和初中,学习成绩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为了能考取重点高中,初三那年晚自习回来还要坚持学习到深夜。功夫不负有心人,中考以超过县重点中学50分的成绩被录取,在村里是一大新闻,原本不起眼的家庭这次出人头地一回,着实让亲友邻里刮目相看。

  真真来到县城读高中,作为尖子生分入强化班。个子一下蹿到一米六七,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犹如清泉般纯净,令人感到心灵的澄澈和宁静,亭亭玉立的身影,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在娇嫩的生命里酝酿着美丽的梦。她进入一个崭新的天地,学习一点也不松懈,周末、节假日待在图书馆的时间比在家里还长。

  看女儿如此用功地读书,父母看到了走出大山的希望。将积蓄全部取出来,又借贷在城西买了小产权房,位置离学校不远。真真走读,琼沬专职接送女儿上学和陪伴生活。看着可爱的女儿一天天成长,‌心里充满了骄傲和喜悦,虽然家庭经济紧了一点,但生活还算安定。

  这天晚上,因天气预报有雨,琼沬备着雨披早早过来守候,其实来早了也无济于事,校门口的街道上没有几个人影,路灯略显疲惫,时而显示出昏黄色光芒,时而又羞涩地隐匿于暗影之中,让四周笼罩上一层神秘的纱幔,这忽明忽暗的节奏,像是夜的呼吸,既平静又略带不安。

  琼沬在花池边坐下寻思着,自从真真进入高二,学习更紧张了。校园内一扇扇警戒式的钢丝网,一层层厚重的玻璃幕墙,坐在教室内浑然不知季节的变换和阴晴圆缺。下课时间被老师无缝衔接,体育课成了虚设,变成主课老师的机动时间,午餐压缩只有十分钟,去食堂吃饭都得跑。吃不上饭是常事,刨上几口也来不及细嚼慢咽,一个老师布置几张卷子,几个老师下来就是一大沓,不到半夜时分孩子是睡不了觉的。琼沬心里隐隐觉得,女儿打小在山里的节奏,适应这样高强度的学习生活有点勉为其难了。

  ‌‌不一会,琼沬在黑压压人群中一眼见到女儿疾步走来,有点小激动兼有几分欣喜。真真坐上电动车说:“今天老师让我上补习班,我心里不想去,他家在城东,路上要浪费不少时间,加之几千元的补习费,谁家承受得了?”

  琼沬笑着:“课堂上认真听,作业按时做好,确实不需要花这么一大笔开支。”看孩子明境况,知好歹,心里窃喜,调转车头去面包房特地买了个大面包犒劳女儿。

  原来,已被叫停的补课风这学期又翻卷而来,班主任孙老师在自己家里开了补习班,成绩好的学生逐一采购,下了晚自习后补课一小时,问真真参加时,真真说回家问妈妈再定。

  ……

  课堂上,真真的考卷由前期的样板模式渐渐成了差生点评。单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能被联系到学习态度不端正、不求上进、学习目的不明确。一个接受表扬惯了的十六七岁女孩子,被各个角落跑出来的“不是”羞辱得颜面尽扫,在冷嘲热讽中,真真叫苦不迭,郁郁寡欢,两只明亮动人的眼睛游离了,学习成绩直线下降。

  那次家长会上,真真试卷上有一题一字没动被班主任拿来说事,琼沬忍不住说出这一题型课堂上没讲,真真不会做。班主任居高临下,话中有话:“其他同学会做,真真不会,难道你家要一对一授课?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怪三怪四的还有理了。你看看你说这话够不够资格?”

  “什么资格?!”琼沬想问,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她有点懊悔了,从班主任的语气里觉得与真真没有参加补习班有关,只得忍气吞声。

  琼沬赤红着脸,如坐针毡。后来班主任讲了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记得散会时,好像提醒家长,以这次考试分数,强化班学生有进有出……琼沬心里一团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真真被分到新的班级。这是一个学习氛围不好,保证毕业前不出纰漏的杂合班。她知道自己即使在班上考得第一名,与在尖子班里的成绩也有十分遥远的距离。

  真真出事了,在高中三年才下来一半的节骨眼上抑郁了。这朵父母引以为傲的鲜花一下子蔫了。

  真真第一次服用抑郁药,十指扣头大声惊恐地呼喊:“妈,妈,我的大脑被控制不能想事了,看不见脑子里的小动物,眼前一片黑,救救我,妈妈……”

  琼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症状吓傻了,只能紧紧把她搂在怀里,说:“孩子不怕,妈在。”真真紧紧抓着琼沬的衣服胡乱地说着让她害怕的话。当琼沬推开她纤细的小手,呆呆地看着她那双迷茫的眼睛泪水奔流,直到被药物死死拿捏,没有任何反应时,琼沬才敢擦去女儿满脸的泪。

  一个星期后还要遵医嘱加大药量,每到吃药真真就怕的要命,总是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妈,不吃行吗?”

  “孩子,吃了吧,咱们很快会好的,好了咱们再也不用吃药了。”懂事的真真听到妈妈的话,噙着眼泪把药咽下。

  接着就是药物的各种副作用,浑身奇痒,身上没有一块完肤,琼沬用艾草一遍遍的给真真擦洗,她痛苦的瘫在床上,浑身抽搐,头耷拉在床沿边紧挨着垃圾桶,呕吐不止。琼沬拉着女儿的胳膊如同面条一样软,真真微闭着失神的双眼,泪珠儿扑扑嗒嗒往下掉。琼沬心里有数,这会儿她的脑子还是清醒的,之后便半昏半迷地喊:“妈,我腿疼……” 琼沬抱着她的腿一直揉啊揉,指望能给她减轻一点点痛苦,再累,都不会停下来。

  琼沬望着躺下来的女儿,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怎么一下子就成这样了呢?

  虽然孩子有幸考上重点中学,现在一家子居住在城里,但他们的卑微和贫穷,自觉也是罪孽啊。

  琼沬眼前忽然回忆起,老师那课堂上不讲放在补习时讲的一幕,像一根血淋淋的鞭子无情地抽过来。

  琼沬转念一想,也不能全怪老师。老师也是这个社会中人,当初找真真补习是因为尖子生容易出成绩,急功近利,又有名誉又捞外快,当师德在利益面前破防,约束力不足以形成风险的情况下,这样的近水楼台,谁不削尖脑袋往里钻呢。

  抬头望着房间里的大书柜,琼沬的心像刀饺一样,这都是真真一页页翻看过的书啊,这一本本排列着的书见证了真真的成长,让她一次次荣耀登上了领奖台……

  不是说读书能改变命运吗,真真还能继续读下去改变命运吗?

  琼沬卖掉在山里收种的几袋子黄豆,暑假期间带着真真辗转千里,好不容易在大医院挂上号,把真真的病情说给医生,换来只是同“百度”上相似的诊治,“药物是对的,副作用属正常反应”。一句话开支了千里寻医的花费,对症状的焦虑感丝毫未减。

  琼沬不忍她受药物的伤害,想试着减少药量又不敢,揪心地看着女儿被折磨。

  琼沬知道,运动对心理健康有促进作用,锻炼有益于缓解心理压力、调节情绪。于是,每天劝说真真,和她一起跑步锻炼,又希望用打球的汗水冲淡抑郁。

  琼沬在佛祖面前上了香,虔诚地许愿后,望着佛祖笑眯眯的样子仿佛慈悲了许多。

  真真忍耐着虫子似的啃噬,承受着撕裂般的头痛,顶住了胸闷等各种躯体反应,三个多月的煎熬,眼睛逐渐有了光。

  开学一个星期过去了,真真一次次说服自己,一次次又自我否定。痛苦的纠结着,直到她说学校不让佩戴首饰,狠心捋下手上银镯子那一刻,琼沬悬着的心随着女儿决定上学着地了!

  毕业班的高三,三天一大考两天一小考是常态,争强好胜的真真实在受不了那一坨分数带给她的自责,似风刀霜剑般的裹挟她,一考试,身体就出现各种反应。真真害怕了,不能正常上学了。上一个星期就要停歇一天,接着就是两天、三天停歇。

  每次望着真真走进教室,琼沬都祈求老天爷保佑平安,安心上完今天的课。偶有一声电话响,都会碎了她的心,怕电话那头真真力倦神疲的声音。那一刻,头像是被套上了紧箍咒,心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就这样阴一天阳一天。

  那一天,琼沬把真真送到学校刚回来。孙老师打电话问:“真真到家没有?要是不能坚持正常上早晚自习,就别让她来学校了。”

  琼沬说:“ 我深知您的难处,老师,她太需要您的鼓励了,一个柔弱无助的母亲向您鞠躬了。早晚她要服药,请您宽容一下,行吗?”

  孙老师冷冰冰地回答:“不行。”便挂了电话。

  同以往一样,本想再次忍气吞声,可是站在一旁委屈的真真哭着说,老师让她滚蛋,使琼沬实在忍无可忍。于是,她在微信里编了几句狠话:“老师,不是因为自己多读了几本书,仅仅传授书本内容。也包括教育心理学、教学法等,即使做不到那么好,难道对一个患病的孩子好言相劝几句也做不到吗?”

  琼沬编好了,想到女儿还没放弃高考,便一再迟疑,最终也没敢发出去。姓孙的说过,只要学生不出事,他工资照拿。今天她就是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又能怎么样?他怎么愿意承担风险,不牢牢抓住手中的饭碗呢?

  连续几天的阴雨后,火辣辣的太阳出来了。窗外的蝉“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如同针尖刺破耳膜,让人不由得想起山里那片片绿意。真真对妈妈说要回山里老家,想看一看田埂上的蒲公英,她要摘上一把,轻轻一吹,让自己的梦也跟着自由飞翔。琼沫懂女儿的心思,陪着女儿回。和往年不同的是,蜿蜒的山路两旁,杨树叶不知被什么虫蚕食得净光。黑黑的树杈在空中晃荡,孤零零的鸟窝撕一片挂一片,鸟儿已不知去向……

  回到老家,贴在墙上的那一张张灰蒙蒙的奖状犹如冷嗖嗖的刀片飞过来。真真对妈妈说,想一个人走进山里,琼沬踌躇地答应了。也许她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能放松自我,也许大地的厚重,青山的温情,能抚慰她的伤痛。

  琼沫定定神,独自走进已经荒废的菜园,悲从心生。这一年来荒废的何止是这一畦畦曾经一天刨到晚的菜地,这还是菜园吗?眼前的杂草野蛮的疯长,腐土里弱弱的韭菜被霸凌得失去原有生命的样子,她不忍心放弃,双手用力薅着荒草,让韭菜重见阳光。

  这曾经一茬又一茬的韭菜,荒芜了,才不见快刀来完成它们的宿命。孩子同这孱弱的韭菜又有什么两样?琼沬联想到当下某些学校为了提升知名度和业绩,以牺牲学生的健康为代价,把学生训练成考分机器;当教育成为一种商品,有钱就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而贫困学生则被逐渐远离高等教育;为了追求经济利益,这一茬又一茬的学生不正是刀下的韭菜吗?

  琼沬仰望着苍天,太阳依旧按照自己的轨迹以无比的力量拨开云层,让万丈光芒洒向大地。她试图扯破嗓子高喊:光辉的太阳,请你驱除我女儿的抑郁,刺破我心中的阴云吧!

  但是,她不能,她也不敢喊出声来。

  此刻,女儿生了这样的病,是一种耻辱。琼沬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跟任何人诉说苦衷,在这山坳里,她无法承受大山的回音。

  回转城里,琼沬佯装无事地走近真真,试探着:“高考还有十天,去学校适应适应吧?”

  “临考试一星期去。”真真面无表情地回答。

  “高考还有五天,去学校听听老师都讲啥?”

  “高考还有三天,这一学期都没进校了,去看看吧?”琼沬胆颤心惊的轻触。

  “知道了,明天去。”

  琼沬仿佛遇到了特赦,一阵轻松,自言自语地说:“听说考上大学就没有学习压力了。”

  谁知一提到“考大学”,惹得真真勃然大怒:“我今天的结果都是被你逼的。”一边声嘶力竭的狂吼,一边凶神恶煞地用双手勒住琼沬的脖子:“为什么这么穷你还要让我吃药?是你毁掉了我的智商和前途,我宁愿活在虚幻世界里,也不愿活在现实中,你去死吧!”

  “嘀嘀嘀” “嘀嘀嘀…”琼沬裤兜里一阵急促的铃声惊醒了真真,她终于松开手。

  琼沬颤巍巍地拿起手机,听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你家学生参加高考不?”

  琼沬干咳了二声,吃力地回应:“老师……好,参加,就算考个大专也行,有学上,总比……没学上强。”

  “哼哼。”一声冷笑:“大专也不是你想上就能上的,全国那么多考生。”

  “老师……考试前可以让她去学校……适应一下吗?”琼沬从一连串的闷咳声中拼接出一句问。

  “不可以。学校也不是你家大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老师,你就……让她去……好吗?”琼沬哀求了。

  “嘟、嘟……”电话挂断。

  刚才被真真往死里掐,琼沬没有害怕,死是一种彻底的解脱,接电话后琼沬再也承受不了了,崩溃了。一个人跑到河边,把一肚子的委屈哭给河水听,泪水抬高了河水,漫过了脚面,涌到了膝盖,半截身子淹没了……

  “不能,我是妈妈,真真还没有成人,丢下她,今后咋办呀?”一个悲凉的声音仿佛从没有信号、没有光亮也没有尽头的海底隧道里传出。琼沬跌跌撞撞地转身回家,看着真真黯淡痴呆的眼神,整个身子瘫软在床上,她顾不上换下湿透的衣裳,强打起精神:“孩子,妈妈不怪你,都过去了。孩子,不要害怕,拉开窗帘吧!感受一下阳光的温暖。”

  琼沬沙哑地说道:“你听,外面有鸟鸣虫叫,你找到了小时候住在山里的感觉吗?小时候爸妈多么的爱你,爸爸一天到晚把你托在手掌心高高举起,你开心快乐,格格的笑声装满咱那天井小院……”

  提到山里,琼沬又一阵痛楚袭来,她无颜再回山里,只想带真真去个无人的地方,哪怕是荒无人烟的沙漠或是险象环生的沼泽,从零开始,重新燃起生命的希望。

  这一妄想如同心在刀尖上滚,血腥味充斥在每一个角落,扭曲着屋里的气氛,让人窒息。

  琼沬木木的,脑子里唯有一片无垠的苍白,如寒冬雪地,空旷而迷茫。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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