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

【流年】破铜烂铁(散文) ——南城记事之九

作者:红彤彤   发表于:
浏览:36次    字数:5369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9238篇,  月稿:1221
  尝够了“儿多母苦”之痛的母亲,在我们从道湖搬到电力学院的第二年竟然又怀孕了。又要添张吃饭的口,母亲苦不堪言。没办法母亲便寻求多种打胎的办法,千方百计想打掉腹中的胎儿。但是,各种办法虽已极度地损伤了母亲的身体,但母亲的孕肚仍然一天天渐大,再想法子打胎已是十分危险的事,无计可寻的母亲便只好认命。“谁让自己上辈子欠了肚中孩子的冤枉债呢?既然这个孩子这般顽强地要生下来索债,那便由他去好啦。”这是母亲的原话,是母亲唉声叹气向关心她的同事和邻居们的诉苦。

  那时母亲在学院托儿所精心照看着一众可爱的幼崽们,下班回到家还要忙家务。尤其是我们几个没有任何玩具,白天又无人照看的“泥猴子”,我们每天与之肌肤相亲的便是宽厚无比的大地之母,当然我们也就把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裤交给大地,任沙砾磨,树枝挂啦。母亲经常是整晚整晚为我们拆洗衣裤,缝剪拼补,让我们第二天不至光着屁股去亲吻大地。那时候,每每一觉醒来,尿急要上厕所,我总看见母亲仍在厨房的搓衣板上“嗤拉嗤拉”的洗涤我们磨破挂烂的衣裤,还时不时在眼前抖开看看,是否还有缝补的可能。有时母亲又站在五斗柜前,摊开为我们洗净晒干还有可能拆剪缝补的衣裤,用衣尺量,剪刀剪,两件拼一件,后襟拼裤子,悉悉索索地费着思量。

  记得有天吃过午饭,母亲哄我们去竹床睡午觉,她自己则要去接续下午班。正准备出门,母亲突然捧着肚子,额头上滚着汗珠,一脸地痛苦着对我说:“红润,快去医务所叫你爸爸,他上午出诊去啦,中午没回家吃饭,我怕是要生了。哎哟……哎哟……”我应喏了母亲,便一溜烟往学院医务所跑去。好在医务所离家不远,我快到医务所时,正看见父亲和杨红玉医生从外面回来,他们也正往医务所走。我连忙上气不接下气,喊着父亲,急喘喘地告诉了母亲的情况。父亲和杨医生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家里跑去,父亲边走还边嘱咐我慢点跑,别摔倒了。其实那天上午父亲和杨医生正是去学院单身教工楼去处理一个难产的孕妇了,他们忙碌了一上午连中午饭都还没吃。

  母亲早产啦,小弟才七个月,就急急忙忙想从母亲的肚子里溜出来,他生怕母亲真的不要他。小弟虽已成人形,但太小太小仅4斤左右。好在母亲已生过七个儿女,生小弟顺产且时间还短。但是面对早产又太小的幼崽,母亲还真有些束手无策,她担心小弟弟难已存活下来。虽然母亲生我时也是早产,但至少我是八个足月了。然而顽强如母亲,小弟弟居然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活了下来。只是先天不足,病况甚多,黄疸、肝炎等等,而且还在城里的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的院。这还真是应验了母亲那句话,小弟是来我们家讨债的来了。为这个体弱多病的幼崽,父母亲欠了一屁股账,这让本就经济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我们家更加陷入贫困啦。

  60年暑假,本就有中国“四大火炉”之称的长沙,更加热不可奈,天干地旱,没有一丝降雨的迹象。就连日夜北去的湘江也没有了“漫江碧透,百舸争流”的景象,有些江段竟然是只有枯水细流,已载不动许多舟了。

  那年夏天,三姐领着小姐姐和我还有刚读一年级的二弟,提着小布袋,破竹篮,顶着炎炎烈日,踏着滚烫的大地,去那些废弃的小高炉翻捡没被投入火中焚烧的破铜烂铁。不是要上交街道再炼钢铁,而是卖破烂筹攒学费补贴家用,看能不能凭借我们的两只手,也减少点经济开支。

  学院往技工学校的路边有一家小店铺兼废品收购站,他家以废品的成色一分钱一斤到三分钱一斤封顶,收购我们捡拾来的废品。这家废品收购站是我一个叫马国华的女同学家开的,我三姐姐和马国华的二姐姐也是要好的同班同学。三姐这个要好的同班同学叫马淑媛,是她告诉我三姐,并邀我三姐也加入到捡破铜烂铁的队伍。她说,她上年的一个暑假自己竟然捡的破铜烂铁卖了二十多元,自己交了学费,还攒够了一学期的零花钱。她还跟三姐说,她原来不知道我们家经济竟这样困难,连学费都交不起。现在既然知道了,想帮助下同班要好的同学。

  刚开始捡破铜烂铁时,也是马淑媛领着我们按她去年的路径走的。我们姐弟四个一上午翻捡破铜烂铁的成果往往也有一两角钱的收益,最好的时候竟有伍角多钱。这给了我们姐弟极大的鼓舞,三姐对马淑媛很是感谢。我也去邀马国华加入我们捡破铜烂铁的队伍,但她说她妈妈不让她参与,因为她身体太弱,怕经不住太阳毒晒,生病了反倒比捡破铜烂铁卖一点点钱,要去得多得多。三姐又领着我们姐弟,早晨不到8点就出发了,有时到下午两点才又饥又渴跟随三姐把捡拾的废品卖掉。虽然很累很疲惫又饥肠辘辘,但数着三五分的票子,心里还是高兴不已。于是我们姐弟四个拖着拽着,迈着沉重的两腿回到家中。

  在家扒拉两粒饭后,我又领着二弟和三弟去学院澡堂洗冷水澡。因为白天无人守澡堂,也没有热水供应,澡堂也不收钱。我们不愿睡午觉,而在澡堂喷淋浴,那被太阳晒得温热的冷水冲在光溜溜的身上,别提有多舒服,有多惬意。我是老大,洗晒短裤和背心汗衫就是我的任务。每每到了澡堂,我先让两个弟弟换下短裤等,我辄把从家带来的肥皂涂在衣服上,在龙头下用水冲,用脚踩,然后不管拧得干不干,都晾晒在澡堂外的洗衣台上,任风吹日晒。晾晒好,我再进澡堂站在喷洒下,淋它个痛快酣畅。估计晾晒的衣服干得差不多了,我们三兄弟便光着身子去外面的洗衣台,把已晒干或晒半干的衣裤套在身上。有时烧锅炉的那个老伯伯看到我们光溜溜地从澡堂跑出来,他总是笑哈哈地抓住我们其中一个说:“让伯伯摸摸小雀雀,让伯伯摸摸小雀雀。”我们便挣扎着溜出他的双手,穿上衣裤飞快地跑啦。

  随着捡废品的队伍日益壮大,废品是越来越少了。能去的废弃小高炉,我们几乎跑遍了。几处垃圾堆放场,我们每天一早就先去翻捡。因为到中午时,太阳一蒸发,垃圾场臭气熏天,热浪翻滚,别说翻捡了,太阳与废玻璃和废金属反射的光,耀得人睁不开眼,根本就捡不到什么破铜烂铁。这时我们往往就先呆在垃圾场的荫凉处,等附近的工厂或单位来倾倒垃圾。

  每次单位倾倒垃圾的车一来,捡垃圾的男女老少,众人都欢呼起来。等倒垃圾的车倒完垃圾刚一走,人们争先恐后,一拥而上,你翻我抢,一车垃圾便被翻了个遍。多数情况下,大家一无所获,但侥幸的也能翻捡到一点破铜烂铁。垃圾场围墙那边是长沙东风炼钢厂,捡垃圾的队伍中有人说,钢厂里到处都扔的是破铜烂铁,要是翻围墙进去,准能捡到许多的破铜烂铁。而且钢厂里的破铜烂铁成色好,一斤至少要卖到三分钱以上,如果碰上好运气能捡到铜丝铜块,听说一斤能卖到一两角钱以上呢。

  经这人一说,有些人动了心,蠢蠢欲动想翻围墙去钢厂碰好运气。但捡废品的队伍中又有人说,翻围墙去钢厂捡破铜烂铁那叫偷,被厂里巡察的人看见了,逮住就会送到派出所关起来。还是老实本分在这垃圾场翻捡吧,别翻围墙,好运气碰不到还被抓了个正着,那名声可就败坏了。我们四姐弟当然属胆小怕事的,别说被钢厂巡察的人抓啦,就算没有巡察的人来抓,围墙那么高,我们姐弟叠罗汉也翻不过围墙呀。

  然而,还是有不怕事,大胆的主,他们密谋结伴趁早晚,钢厂巡察的人下班了翻围墙去偷点破铜烂铁。这伙人头两次还真是好运气,他们俩俩结伴,一人翻围墙去偷捡厂里堆积待炼的破铜烂铁往围墙外扔,另一人则在围墙这边收捡。然后俩人一起去废品站卖,得到的钱俩人分。他们得手后,还在翻捡废品的人群中向人炫耀,说他们一天的收获顶得上我们在垃圾场翻捡垃圾近半个月的收获。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伙人在两次得手后,第三次就被钢厂巡察人给逮住了。那天上午,我们看着钢厂巡察的人戴着红袖章,将这伙人押到围墙这边,把这边接应他们的人也绑了起来。而且还让他们交代,扔在围墙这边偷捡的破铜烂铁藏到哪里去了。

  一开始接应的那俩个人死不开口,不交代他们参与了翻围墙里应外合偷钢厂破铜烂铁的事。但那几个戴着红袖章巡察的人,竟然当着围观的翻捡垃圾的人群,用绑人的麻绳抽打不肯开口的那俩人,那俩人被抽打得抱着头,嘴角流着鲜血嗷嗷乱叫。最后其中一个在这边接应的人,便带着那伙巡察的人在靠围墙的垃圾堆里,翻出了他们偷捡的破铜烂铁。然后钢厂开来一辆汽车让这伙人把他们偷捡的破铜烂铁装上汽车,再把这伙人押上汽车开走了。

  当几个戴红袖章的人经过我们姐弟身边时,三姐和四姐赶忙把我和二弟的头按在她们怀中,她们自己也把头伏在我们背上,这让我和二弟几乎喘不过气来。只到汽车开出了垃圾场,两个姐姐才抬起伏在我们身上的头来,惊恐地告诉我们两兄弟,戴红袖章的人中有个我们楼上邻居,王奶奶的二儿子。要是他看见了我们在这儿捡拾破铜烂铁,那会十分难为情的。如果到时他还对别人说,齐大夫的女儿和儿子在钢厂的垃圾场翻捡破铜烂铁,那不丢父母亲的人吗?

  那时,我和二弟还没有什么虚荣心,不懂什么叫难为情。但现在想来,即使他看见了我们姐弟在翻垃圾捡破铜烂铁又何如?就算他说出去,说齐大夫的儿女在垃圾场翻捡破铜烂铁,又有什么丢人的呢?不偷不抢的,可怜巴哈翻捡垃圾,捡点破铜烂铁换三五分钱,角把钱的,这不正是穷人家的孩子,帮父母减轻家庭经济负担的正道吗。

  其实楼上王奶奶的这个儿子倒是应该感到难为情的,因为他们家,几乎是三天一吵,五天一架,常常搞得邻居家不得安生。我们楼上的王奶奶是哈尔滨人,她丈夫早逝了,她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是大的,是电力学院财务科的会计,二儿子就是炼钢厂的,小儿子和我大姐姐一块被招进株洲化工厂去了。王奶奶的大女儿王会计人长得十分漂亮,她嫁的丈夫是从东北某高校调来电力学院的桑老师。桑老师书卷气十足,但却小器得要命,他总是怀疑别的男人觊觎王会计的美貌,不准王会计和别的男人说话。只要他听到别的男同事当他的面夸王会计长得漂亮,或他自己看见王会计和别的男人讲话,一旦回到家,他也不管当着一对儿女的面,就要和王会计大吵一架。吵架一升级,他就对王会计大打出手。王会计也不示弱就砸东打西地还手,并让她的一对儿女去隔壁叫舅舅来。她的儿女叫来了舅舅,即王奶奶在钢厂的二儿子。那个舅舅五大三粗,一个典型的东北大汉,三拳两脚就把桑老师打个半死。而王会计又会在这边或向弟弟求饶,或训斥弟弟下手太重。他弟弟则怒气冲冲地责问姐姐,你让桑红、桑路来叫我干啥,知道我下手没轻重?桑红、桑路是桑老师和王会计的一对儿女,长得也非常漂亮。每每看到妈妈被爸爸打,都急得叫哭连天,听到妈妈对他们下达叫舅舅的指令后,便飞快跑去隔壁叫舅舅。看到舅舅打爸爸,他们又大哭着叫舅舅别打爸爸啦。

  王奶奶则是个极要脸面的人,她生怕她的家事被邻居知道,但每每王会计家争吵打架总是那么大阵仗,那么复杂,邻居家都被吵挠到了,又哪能不知道呢?再说桑老师,那也是个极要面子的高级知识分子。但他就是小器个性作怪,他也忍不住,改不掉这一毛病。他爱王会计,但却把王会计囿于自己爱的蕃篱中。而王会计是搞财务的,不可能不和男的打交道。王会计也爱自己的丈夫,她也知道桑老师是太爱自己了才会这样小器的。但当这种爱变成了一种精神负担,她又忍受不了。她总是向同事诉说自己的不幸,有几次还向学院领导投诉桑老师。桑老师被小舅子三拳两脚打个半死,五痨七伤的,小舅子被姐姐一训斥,小舅子也后怕起来。于是他便下楼来我们家叫父亲带上医药箱去帮他姐夫疗伤。这样一来二去的,我三姐四姐自然认识王奶奶的这个二儿子啦。

  有一天,我们姐弟四人在垃圾场翻垃圾,小姐姐突然翻到一块大的废铁块,紧接着三姐又翻到了一块。三姐连忙把这两块废铁块装放在筐子里,并告诉我们不要声张,这两块废铁肯定是上次那拨人偷埋在这儿的,上次没被翻干净,这次被我们捡到了。那天,我们去卖翻捡到的破铜烂铁,因那两块废铁成色好,真就多卖了二角钱。暑假要结束了,我们翻捡破铜烂铁的辛苦也告一段落啦。一个暑假,四十多天,三姐带领我们捡破铜烂铁,居然也有了二十多块钱的收益。虽然我们四姐弟一个暑假的成果只相当马淑媛去年暑假一人的收获,但我们也十分满足。除交我们四个的学费之外,还能剩几块钱补贴家用。

  父亲为了奖励我们,特地买来了一个大西瓜。整个下午,他把那个大西瓜浸泡在装满冷水的洗衣盆里。我们三兄弟则围着洗衣盆,用手不停地把冷水泼洒在那个西瓜身上,那个大西瓜则在水中被我们拨弄得团团打着转。

  入夜,一轮金黄的圆月挂在一碧如洗的夜空,习习的夏风吹来丝丝凉意。姐姐们把凉水抹干净的竹床抬到楼前的水泥路旁,父亲又提来两桶水浇湿晒了一天的路面,暑气便消失了许多。我们跟着父亲回到厨房,父亲把洗衣盆中的大西瓜搬到案板上,他用洁净的毛巾擦干西瓜周身的水渍。然后又用右手食指“澎澎澎”地敲着大西瓜。

  父亲笑着对我们三兄弟说:“来,听听西瓜的响声。如果敲击它,它发出‘澎澎澎’清脆的响声,那这个瓜肯定熟透了。定会红瓤带沙,蜜甜可口。如果敲击的声音‘噗噗噗’的,那就说明是个生瓜蛋子,肯定不好吃。这个瓜刚刚你们听到我敲击时的声音是清脆的,肯定是个熟透的瓜。”说着父亲拿起菜刀一挥,“咔嚓”一声,那个西瓜被劈成两半,通红的瓜瓤在电灯光下晃着红光,淌出一些红色的汁液来。

  父亲用刀挑起一小块,递给三弟,问他道:“甜吗?”

  “好甜的,好甜的,太好呷哒!”三弟跳跃着。

  父亲用砧板端给我们每人一大块西瓜,姐弟们欢快地啃着,个个都一连叠声赞着西瓜好甜,好呷。就连天上的圆月也笑着,把灿烂的银辉撒了我们每人一身。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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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0人参与,0条评论) 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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