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一碗水端平（散文）
文/张凤英 我母亲是来自太行山区的农民，她从乡下一路走到城里来，经历了风霜雨雪，养育了我们七个儿女，我是大女儿，小时候经常被母亲责打，于是我一直以为母亲的一碗水端得不平，她更偏爱弟弟妹妹。
长大以后，一次独自回老家看望母亲，晚上与母亲紧挨着睡在故乡的土炕上。我忽然想起儿时的童谣：“马尾雀，尾巴长，瘦的孩子靠着墙，胖的孩子挨着娘。”我这是第一次“挨着娘”睡觉，那年我都45岁了，从小羡慕弟弟妹妹“挨着娘”睡觉，渴望着自己也能“挨着娘”睡觉的我，亲吻着母亲的手，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母亲一下子就理解了我的痛点，说实在的，那一刻让我理解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对我会“感同身受”，这个人只有自己的母亲。她关切地问：“很久以来，你是不是感觉妈妈不心疼你，而偏向你的弟弟妹妹？”听了这话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哭得更大声了。母亲伸出她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浓密的头发，说：“我闺女天生愚笨，学习还算勤奋，从小喜爱看书，心气儿不低。那时候我每月收入很少，也从微薄的碎银子里拿出一点点儿，满足你看书的欲望，这不是比“挨着睡”更实惠吗？我经常对你说，笨鸟先飞，你要是想在班级中名列第一，当个班长什么的，就要好好读书，做个听话的孩子。还行，你学业上从不叫我操心，坚持每天复习、预习，自强不息，没有忘记初心，不管是在内蒙古建设兵团期间，还是在工厂打工的艰苦岁月中，始终坚持读书学习，终于在而立之年站在大学的讲台上。你不觉得这是和老妈的偏爱离不开的吗？”
听了这句话，我顿悟了！天啊，原来母亲一直都是偏爱我的，我真是愚笨，竟然还一直嫉恨弟弟妹妹，埋怨母亲这一碗水端不平呢！ 母亲翻过身，趴在热炕上，暖和着她那老寒胃，继续说：“你妹妹兰妮天资聪颖，自尊心很强，但身子骨不行，小时候不受爷爷奶奶待见，差点扔掉，后来又经常有病。得亏我在上山下乡运动中一直护着她，不舍得叫她远离家乡。尽管她绝食抵抗，非要下乡，我也没同意。最后还是你大姨帮忙劝说，她才留下来。再后来国家有了“多子女家庭留一个”的政策，我才坚决把她留在身边安排工作。出嫁的时候，我尽量满足她的需要，为女儿准备了一份当时很“像样的”嫁妆。我不忍心她受婆婆的歧视，她脾气不好，体质又不好。我甚至为了她在婆婆家有个公平的待遇，不惜和亲家母吵了一架。母亲接着说：“哼，亲家母说我护犊子。我则明白地告诉亲家母说：我家二闺女天生脾气倔强，万事不能吃亏，从小是我宠爱着长大的，你们不可以叫她受半点儿委屈！”
我破涕为笑了，说：“老妈，我知道您偏向兰妮妹妹；不过兰妮也很勤快，留在城里也很孝敬父母，她一直都护着弟弟妹妹，像个小母鸡一样。”母亲笑着说：“兰妮生性要强，现在他们单位是客户部主任，连总经理都敬她三分呢，她要是文凭高一点，比你强。”
母亲长叹一口气：“唉，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说我不偏向哪一个？蓉妮从小身体强壮，心地善良却有点头脑简单。下乡插队不久就和农村青年恋爱了。我担心她做农民的媳妇会吃苦受累，耐心地劝解她：‘女儿啊，你年龄还小，不能理解爱情的真谛，等一等再说吧。’可是蓉妮确赖蛤蟆吃秤砣——铁了心，说出话来叫我伤心呢。说什么‘宁愿断绝母女关系，也要嫁给那个后生’哎吆吆，嗨。”
母亲继续说：“最后我还不是伤心地成全了蓉妮，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蓉妮女婿的户口迁来城里，帮助他们安排了工作，给他们带孩子，想尽一切方法接济他们柴米油盐，帮助女儿摆脱贫困，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现在火车站上水，也是个稳定的工作，退休后会有退休费的”。
说到这儿，我都替母亲难过了，这个不争气的蓉妮，她始终欠母亲一个道歉！她突破了母亲的底线，母亲做了多么大的让步啊！
我们一个一个地梳理着母亲的七个子女。哪一个不叫老母亲操心啊？母亲的大儿子，他是我的大弟弟，从小聪明过人，却又贪玩顽皮。母亲一直鼓励他好好学习，母亲对他说：“虽然家里贫困，但是只要你能够考上大学，母亲一定会砸锅卖铁供你读书的。”结果他高考失误，又不低就上中专，无奈母亲和父亲商量：让父亲退休、让长子接班。这样大儿子成为一名铁路工人，端上了“铁饭碗”。这是母亲和父亲尽力为他安排了一个人生奋斗的平台。母亲不忍心看着儿子成为“待业青年”，儿子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在接班仪式上表示一定要好好工作，争取入党或提干。他最终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成为一个年薪过十万的大工匠！连续几年被评为路局的先进工作者和模范党员。
母亲对我小妹妹的爱，就不用详细说了，小妹妹初中毕业的时候，母亲就退休了，母亲真的老了，她患病在身，小脑萎缩，再也无法替小女儿安排工作了。母亲给我写信，要求我想办法叫不满十八岁的小妹妹来烟台读书。母亲说，你妹妹喜欢读书写作，年龄又小，正是读书的年龄，找工作有点早，最后送她学习中专的课程，毕业之后，恋爱结婚，成为姐妹当中的有钱人。现在一家私企做董事长。
可是母亲却感觉没有对她尽到责任，欠她一个相陪相伴的成长过程。于是母亲说：“我自己尽量多活几年吧，不要让最小的女儿过早地失去母亲父亲。你们都长大了，她还小呢。”
听到这里，我不由地感叹道：人人都说父爱如山，母爱如水”，以前我也只是跟着别人鹦鹉学舌地说说，根本没有理解母亲的伟大。母爱如水，是多么生动的比喻，不亲身经历，难以理解这话的真正内涵，母亲的爱是有形态的，这个爱不是正方形，不是椭圆形，不能动刀切开一，平均分给儿女们；也不能用圆规画成圆的，即使圆的爱那么完美，也是有不周到的方面的。母亲的爱如水一般，是任意多边形的，母亲根据每一个个儿女的性格、特点和自身条件给与儿女们最适合、最贴切的呵护、体贴与再造。而作为子女，我们往往不能真正理解母亲的爱。母爱如水，却不是水，她是母亲的心血，是血液一样的，她滋润着每一个儿女的心灵。母亲的爱不是平均分给每一个子女的，她是根据子女的需求给与我们最贴心的爱护。所谓的“一碗水端平”，也不是最完美的母爱，母爱像滋润万物的水一样，是根据儿女的需要来施与我们的。母亲偏爱我们每一个子女，这就是我的母亲。她老人家对子女“爱”的那一碗水是不能用“端平”这两个字来衡量的。说深刻一点，母亲对我们的爱，是海水，我们能理解的母爱，仅仅是一碗水，这是无法比的啊！
时光荏苒，这一晚过去已经三十年了，我庆幸自己有机会和母亲睡了一晚，进行了推心置腹的交谈。有幸在父母在世的时候，领悟到这一点珍贵的人间至爱。这世界上很多人没有这个福气，他们非要等母亲离开以后，等到母亲对子女倾注了她所有爱以后，他们才幡然醒悟，才理解了母爱的伟大，但那时候一切都晚了，来不及了。可怜那些孩子们，不能领悟到人生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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