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棉袄

　　母亲没有文化，也没有正式的工作。我们小的时候，母亲以编苇席为主，既能照顾我们姐弟几个，照顾家，还能挣点零花钱。等我们陆续都长大上学了，母亲便走出家门，做一些零活儿。别看母亲一个女人，干了好多体力活儿。到父亲单位卸煤车，到砖瓦厂推砖坯子，到火车站装甜菜，到复肥厂干力工等。比较轻巧一点儿的活儿是到被服厂絮棉袄，可是工作环境特别差，母亲却乐此不疲地去做好。

　　一

　　泰来县城老街上有一棵大柳树，就在大柳树的旁边有一个门市，是被服厂。这里既可以带料加工服装，还批量生产“二大棉袄。”也是季节性的活儿。母亲便到这里絮棉袄。

　　所说的“二大棉袄”是一种短棉大衣，六、七十年代特别流行。用藏蓝色华达呢做面，用蓝色的细布做里子，中间絮上厚厚的棉花。是冬季最保暖的外衣。

　　絮棉袄的车间我经常进去，那里面有几十人在工作，主要是往裁剪好的棉袄布料里絮棉花。每个人面前一个操作台，都带着一个大口罩，手里拿着一个用粗铁丝做的拍子，先把棉花拍打成片，然后絮到棉袄里，四周用线圈一圈，就可以拿到家里一行一行地绗起来。一件棉袄分五片：前身两片、后身一片、袖子两片。车间里啪啪声不断，说话很难听得到，满屋子里飞着棉花绒，直呛鼻子。环境实在是又闹哄又呛人。一天下来满头、满身都是棉花绒。

　　絮好的棉袄有时候母亲自己背回来，绗（hang）完了，第二天再交给被服厂。絮一件棉袄几角钱，母亲一天能絮四、五件不等。有时候我或者二妹来取或送棉袄匹子。

　　二

　　绗棉袄，也是功夫活儿。把一片放平，左手在下边托着，右手中指带着一个顶针，拿着针线，一针一针地绗。要求针距匀称，针脚不能太大，绗完的衣片必须平整。新棉花比较蓬松，针扎下去必须扎透了，然后针尖再挑上来，就这样，把一片絮好的棉袄片绗完了，就可以了。五片罗到一起捆起来，就是一件棉袄的半成品，然后交给被服厂，有专门的缝纫工用缝纫机把棉袄缝合。

　　我和二妹一起绗棉袄，二妹虽然比我小三岁，却手把快，我俩都暗暗使劲，比谁绗得又快又好，二妹总是用眼睛瞟着我，手快速地绗着，生怕我超过她。我总是落后，这和我的性格有关吧，我做啥事儿都求稳，走路也慢。二妹性格和我正相反，她走路快，说话快，干活儿也沙楞。我虽然表面上不服气，心里却是很佩服二妹的利落劲儿。还别说，我们姐俩这样地互相不服气，反而提高了速度，谁都不偷懒儿，特别出活儿。天天这么较劲儿地干活儿，效率很高，母亲特别高兴。

　　刚开始绗棉袄，把握不好，手经常被针扎出血了。慢慢地熟练了，扎手的几率减少好多。也练出来一手好活儿来。后来自己做棉衣、棉被的时候，就特别地顺手。

　　三

　　我和二妹多做活儿，帮母亲减轻不少负担，还能多絮几件棉袄，多挣钱。记得暑假的一天，我俩忙着干活儿，就让刚刚7岁的大弟去被服厂取絮好的棉袄，等了半天也不见大弟回来。我俩正着急呢，只见一个人赶着马车进院了，车上坐着大弟。看见我俩大弟就哭了。原来大弟在去被服厂的路上，看见了马车慢悠悠地走着，他就趴到后车沿上玩儿，没想到摔了下来，把一条腿摔坏了，不敢动弹。好心的老板子，问了大弟家住哪儿，把他给送家里来了。我们谢过并送走了赶车的老板子，回到家里。我想，这事儿我们处理不了，得赶紧去找母亲。于是，我背起大弟就往被服厂快步走去。我心里是又着急又害怕，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我才十几岁，背着大弟一口气走到被服厂，都没觉得累。当时我就一个想法，赶快找到母亲，只有母亲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我先把大弟放在一个长条椅子上，对他说：“你坐着别乱动，我去找妈。”

　　为了不让母亲太紧张，我表面上装得十分冷静地走进车间，一片怕打棉花的声音，特别烦乱。我先在门口往里望，看到母亲站着絮棉袄的位置，便悄悄地走过去，对母亲说：“妈，你出来一下，有点儿事儿。”母亲走出来问我：“啥事儿啊？还跑过来找我，正忙着呢！”我说：“大弟来取棉袄匹子，在路上把腿摔坏了，我把他背过来了。”母亲一听：赶紧摘下口罩，拍打一下身上的棉花绒绒，说道：“走，去找吴大木匠（一位中医的绰号）去。”说话间，母亲背起大弟，快步去大夫家。我跟在后面小跑一样，也跟不上母亲的脚步，此刻，母亲内心比我还着急啊！那是她最疼爱的大儿子啊！大夫一看是小腿骨折，不太严重，给打上帘子，开点儿红伤药，告诉母亲让孩子好好养着，不能乱动。慢慢就会好的。

　　回到家后，我才感到又累又怕，好在母亲并没有责怪我。以后再也不敢让大弟去取棉袄匹子了。我们干活儿图速度也得适度。本来是想让大弟去东西，我俩能多做点儿活儿，没想到出了这事儿，反而耽误了母亲的活计，越想越后悔。大弟还是太小了，干不了这些活儿啊。

　　四

　　大弟的腿经过一段时间的静养，恢复的很好，没有留下任何后患，依然是一个健康的孩子，我的内心才舒服了一些。

　　我和二妹也不急着干活儿了，因为越来越熟练了，自然就提高了效率，也提高了质量。也不较劲儿地比谁快慢了，保证质量为上。母亲说，我们家絮的棉袄匹子总是顺利经过验收，并得到表扬，没有一件返工的，母亲也觉得很有面子。

　　这件事情过去几十年了，只不过是我们生活中的小小浪花，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难以忘怀。每每回想起这些事情，我感恩母亲的辛劳和宽容，感恩那个时代对我们的淬炼，感恩艰辛给予我们的智慧和经验。十几岁的孩子就有了大人的情怀，总想替父母分担一些，总想为家里多付出一些，总想做一个能干事儿的人。真应了那句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学会担当，学会付出，学会宽容，是父母传给我们的美德。在我们成长的道路上，一直以这些厚德激励自己，感召他人，受益终生。

　　2024年4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