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屋檐下

　　零六年，我在百草堂做店员的时候。早晨七点上班，我五点起床，读会书，写点稿子，压一杯豆浆，煎两个鸡蛋。早餐解决了，揣上两枚硬币，从公路段坐一零六公交，到新天地下车，再改乘一零四，抵达河东市场，下车，步行五分钟。就是我们的百草堂店。

　　老板娘给我配了一把钥匙，我早去半小时，打扫卫生，浇浇花，给六条金鱼换换水。老板娘习惯喝龙井茶，我每天烧好水，泡好茶。她的办公桌，擦得锃亮，一尘不染，我才坐下来歇一歇。百草堂面积不大，也不小，上下两层，收拾起来也需要时间，说不辛苦是假的。这样，老板娘一个月付我二千工资。

　　七点以后，原先的固定客户，会陆续来做理疗，拔罐，电烤，也没有大的技术含量。老板娘只雇了我一个人看店，她一边给顾客做，我一边学。来了不到两个月，我基本掌握拔罐，针灸，等技巧。我不擅长交流，顾客往床上一躺，我就开始工作，顾客不说话，我也沉默。老板娘提了建议，叫我主动搭讪，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说呗，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妈还可以，怎么说，不用担心哪句话不合适，冲撞了对方。

　　百草堂有五六个本城比较出名的单位，重量级人物来理疗，按摩。一个一个的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开着奔驰，宝马。车停在百草堂门前，三棵桃树底，那会子，桃花开了，一树一树的粉红，惊艳了整个春天，让这条街亮了。谁都明白，桃花就是桃花，它再美，也没有几辆豪华车养眼。

　　重量级人物一来，老板娘朝我使个眼色，我心领神会，老板娘亲自上阵，揉，推，搓，捏，拍，手劲大一点，疼，小一点，不得劲。老板娘穿着白纱裙，胸口半开着，二十八九的年纪，像门口树上绽放的桃花，一笑倾城，一笑妩媚。不用老板娘吩咐，我知趣走开，去烧水，或者调药。有时，借坡下驴，出去到各个商城，广场撒广告。有关百草堂的宣传单儿，老板娘在这个路段，干了八年的理疗，旁边也有一家，不瘟不火的，没有百草堂景气。这里面的水很深，老板娘不说，我不说，大家心照不宣。

　　中午在店里吃，一般是我做，有一次，老板娘发现白菜汤里有半根头发，黄色的，很明显是她的，她却认为是我的不负责任，不讲究卫生，导致菜里有头发。我也没狡辩，在她的屋檐下，避避雨，能说什么？忍着呗。后来，老板娘做午饭，通常是一锅米饭，一个菜。没油拉水的，凑合吃，饿不着就可以了。

　　每个屋檐下，都有故事。百草堂也不特殊，老板娘那两年和爱人闹离婚，她爱人是军人，在部队，一年回来一两次。来过店里，很英气勃勃，

　　不知道老板娘为什么和他闹离婚，大概是男方在外面有个意中人，或许是，也不许不是。老板娘官家点灯，还不兴男人放火？一天八小时，人多的时候，六张床都满了，这个电疗，那个按摩。城市生活节奏快，压力大。腰腿疼，颈椎病，滑膜炎，五花八门，老板娘在大的理疗机构培训过，技艺还算精湛，聚敛不少回头客。拔罐，针灸，我打怵，唯恐出纰漏。老板娘说，我来。她给人拔罐，我拉下手。有顾客，陪顾客交流，没有顾客，想读会书，写小说。

　　老板娘总找事给我做，比如，洗床单，沙发套，擦玻璃。哪个月营业额下降，就找原因，说宣传不到位，我的服务不周全。让我练习微笑，对着她的梳妆台上的镜子，每天练十分钟。我照单全收，为二千元薪水，不得不努力配合她。我想过，她没有我大，心有城府，社会经验也丰富。她能一个人撑起一家理疗店，我差哪？别的学不会，忍耐，寄人篱下，不用教，经历就是一部教科书。我是学到很多东西。人生的，哲学的，人际关系学，婚姻的，爱情的。老板娘是一面现实版的凹凸镜，我从她那里，既能看到我的影子，也能清晰的看到她的影子。女人，想独立，想创业，该有大的格局，有胸怀，有胆识，有魄力。不怕失败，勇于担当。老板娘做到了，所以，她成功了。她把自己活成想要的样子，我为什么不能？我也可以创业，自己做老板。

　　我在百草堂干了三年，二零一九年春天，我和家里人商量，准备办一个中小学生作文辅导班，就在我家里，一周上三天课，当时，我已经有省作协会员证，市政协委员证，家里人也挺支持，觉得可行。我初中同学唐某某在大连理工大学附近居住，也是在家开了一个中学生中考作文班，一个月不少赚钱。就在我紧锣密鼓打算开班，并收了三个小学生时，快端午了，母亲左眼眶长了一个瘤儿，凶多吉少，我们只好陪母亲去大连医科大学附属二院，找眼科芦苇教授，为母亲做了血管瘤切除术，很成功。回来后，恰巧，朋友给我介绍去做家政，擦玻璃，收拾室内卫生。一天三四百块钱，有时一二百。干完就结账，干脆利落，我喜欢这么痛快的赚钱方式，就去家政公司了。

　　我联系好的三个小学生，也没辞退，周六周日，在我家给他们上两节课，反响不错。有些事，有些机遇，总是很遗憾错过。不过时至今日，我还是有办中小学生学习班的想法。我想，有一天，我会实现这个目标。它不仅仅是一种梦想，我的梦想，更是我对文学的一份情怀。我想，在城市，不管有没有屋檐，让我遮遮风，挡挡雨，都无关紧要。人这辈子，最该记住的是，无论何时何地，学会给自己撑一把伞，人格独立，自强不息。任世事沧海桑田又如何?咬着牙站成一棵菩提树。风雨再大，寒冬再长，也能攻克。

　　三年前，我被推荐为大连作协理事，庄河唯一个。年底，庄河第六届妇女代表。这些与文学息息相关，我在想，不止一次地想。在文学上，作协给了我一个屋檐，那些帮助过我的人，他们给了我屋檐。我得以成长，接下来，我是在竭力给自己一个屋檐。我不可能依赖别人，人生所有的路，靠自己走。中国作协之后，我下一个计划，出书，出书。只要身体力行，文学是我一生的事业。我拿文学当做事业去经营，去拼搏，去孜孜不倦地追求。

　　是的，我也消沉过，投出去的稿子石沉大海。退稿信一封接着一封，手足无措，不知文学的明天是什么？我是一步一步，从村庄到城市走过来的。我的屋檐，就是我自己。多少次的失败，我泪流满面过，也曾将书籍，稿纸，笔，封闭起来，不想再碰文学。

　　那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日子，枯燥乏味，单调，我禁不住又拿起笔，就着一缕月光，抒写心中的苦闷，压抑，以及对村庄未来的困惑，忧虑。想起海子，贾平凹，陈忠实，他们关于退稿的故事。我幡然醒悟，文学也好，工作也罢，没有哪一个人会随随便便成功的，都是经过水与火的淬炼，灵魂的无数次煎熬，挣扎，斗争后，收获的果实。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肯付出，必有收获。俗话说，种善因，结善果。佛家的因果轮回，不得不信。我割舍不下文学，心心念念半生的文学，唯有不断的提升自己，充实自己，令自身发出太阳般的光芒，才不至于被时间沦陷，埋没。

　　我给不了许多人屋檐，却想方设法，给家人，孩子，流浪猫狗一个屋檐。不以小恶而为之，不以小善而不为。我能做到的善良，悲悯，决定不含糊。揣着良心过河，不会落水。

　　那天，华宸兰庭小区，有一只怀孕的三花猫，下午四点左右，我出去买菜，在北门遇到三花猫，它大着肚子，在寻找吃的，我急忙去超市买了一只火腿，喂它。小区里的人经常投喂它，我不知道它会在哪里生孩子，流浪的毛孩子，处处都是家，我能给它们的，除了几口吃的，喝的，给不了一个家。我尽力了，真的。

　　城市的屋檐，实际上是人与人之间的关注，是爱心，是包容，是互相取暖。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屋檐，楼房再宽敞，你没有爱人爱世界的心，也是枉然。

　　我记得看过一段视频，一位拾荒的孤寡老人，收留了一条流浪狗。平日里，老人和狗，相依为命，不离不弃。老人累了，在城市公园一个地方打盹，狗就在他脚边，忠心耿耿地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