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

那些温暖

作者:刘一瓶   发表于:
浏览:131次    字数:4422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8850篇,  月稿:1468
  一

  我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白天哭,夜里哭,吵得四邻不安,邻居说,刘老师,你家闺女从哪捡来的,没等人家说完,父亲用眼神制止了,那眼神绝对有杀伤力和震慑力,从此,邻居再也不说什么。

  我依旧哭了不停,母亲说,哭就是我的活,父亲从外面回来午休,我愈发哭的厉害,他对着母亲吼,把她扔到窗外去,而后又轻轻地拍了我一下。

  我还是哭,早晨睁开眼睛就哭,这样一直到三岁,哥哥姐姐早已习惯了,如果我哪天不哭,他们就觉得很奇怪,他们放学回来伴着我的哭声做事写作业,我很难入睡,每次睡觉之前都要说话,苍蝇会吃掉我吧,蚂蚁也会吃掉我吧,母亲总要安慰我很久,母亲看我睡了,就麻利的去做事,往往没做完,这边的哭声就开始了。

  一天早晨,母亲把我打扮好,交给父亲,他骑着毛驴抱着我,大概是第一次出来坐在驴背上,也许是第一次听到毛驴啪嗒啪嗒地走路的声音,我竟然没有哭。

  到了医院,父亲把我交给一个很瘦的大夫,用命令的口吻说,给我家丫头看看,她白天夜里总是哭,大夫的眼镜滑到鼻梁下,左看右看,拿着听诊器听了好半天,你家孩子没病,回吧,父亲咆哮起来,没病,我找你干嘛,没病她怎会哭个不停,你会看病吗?父亲的大嗓门引来许多病人围观,此时,我的哭声早已一浪高过一浪了,父亲抱着我,手里拿着拨浪鼓一边逗着我,毛驴啪嗒啪嗒的声音,哭声,拨浪鼓,几种声音交织着,我们回家了。

  二

  慢慢的我们这条街的人都知道我们家有一个爱哭的孩子,不但爱哭,还长的又瘦又小又丑。姐姐这样形容我,未到庭前三五步,额头已到屋门口。母亲这样说我,下雨天绝对浇不到眼睛。那时我对“丑”字很敏感,听到这样的话就大哭不止,母亲怕我打扰邻居休息,中午时候抱着我到离家不远的磨坊,磨坊里的磨盘是一整个的大石头做的,光滑清凉,姐姐放学回来背着我出去玩,别人说我丑,姐姐就会和人家打架,最厉害的一次把人家脸都挠破了,她觉得还没发挥好。

  三岁的那年深秋,因为一件事啼哭不止。父亲给姐姐买了一块花布,花布上的花朵像一颗颗小星星缀满在上面,父亲要姐姐拿到平姑姑那里做衣服,母亲一边哄我,一边埋怨父亲,多买几尺就好了,丑丫也知道爱美哩!这时,父亲请来的老中医也到我们家了,只记得他驼背,下巴上有一绺胡须,精神矍铄,他只看了我一眼,向母亲询问我什么时候哭得最厉害,临走时,他开了一个方子给父亲,自从吃了这个方子里的药,我的哭声一天比一天少了,安静了许多,也活泼了许多。那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中医,他不会想到,他的一个小小的偏方,治好一个孩子的顽疾。

  三

  父亲在外面和颜悦色,在家很少看到他的笑脸,要是喝酒就会冲着母亲发脾气,心情好时,就给我们讲故事,水浒传,三国演义,讲到尽兴处,唱一段京剧长坂坡,有板有眼,京味十足,喝断了桥梁水倒流……母亲在一旁做针线,其乐融融的一幅画面。

  他还讲他六岁就失去娘亲。爷爷送他到私塾学三字经,他顽皮,冬天赤脚走在冰面上,回家时锅灶比冰面还凉。他每天早早的背熟三字经就回家,继母还没做好饭,就去教堂和神父学经文。那场特殊的风暴教堂被毁坏,因为父亲的地主身份,十来岁的他未能幸免,和一群大人关在黑屋子里,他们抽烟,也教父亲抽烟,他们说,抽一颗烟,漫长的黑夜就过去了。可以想象一个孩子在黑暗之中,那种恐惧无助。

  当父亲说到他当兵时的事,顿时神采飞扬,满脸自豪,他临阵磨枪,跑到厕所背题,在一千多考生中脱颖而出,以第一名的成绩当上县武装部的秘书。有一个细节他没讲,因为看不惯一些事,他扛着枪赤脚走在县城的大街上,从七品芝麻官被贬为庶民到乡下教书。

  四

  我一天比一天茁壮,父亲高兴,甚至给我重新起了名字,双燕。最欣慰的应该是母亲,七岁时我上了学前班,学阿波吃得(拼音),我比同龄的孩子学得快,每次回答问题,都是我先举手,回答完毕,我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就回家,留下他们羡慕和惊诧的目光。

  父亲仍旧在外村教书,每次出门前,他总是挺直背,照照镜子弄弄头发,把黑皮鞋擦上几遍,然后大踏步体面干净的走向一公里以外的村子。父亲虽然是老师,他从不教我们,也不指导或者陪我们写作业,大多时候,他神情严肃,冷冷的看着我们,有谁贪玩,轻则骂,重则打,在他看来,打骂是最好的教育手段,似乎这样他才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但他对他的学生们很好,他教的班级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几里外的村民都把孩子交给父亲,临走扔下一句话,孩子交给你了。假如那些孩子在家犯了错,家长们一边打一边说,不打不成才,刘老师说的。

  每年春节前是我们家最热闹的时候,父亲把那些家庭困难的学生领到家里来,让母亲为他们量体裁衣,他们要在我们家住上几天,三间小屋挤的满满的。接下来就是乡亲们排着队到我家让父亲写对联,我研墨,姐姐负责送客,父亲写累就停下笔,乡亲们把早已卷好的旱烟争先恐后的递给父亲,抽我的,抽我的,父亲一边抽烟,一边告诉他们怎样贴对联,免得贴错闹出笑话,写完对联,新年就到了。

  五

  年初二,村子里就开始排练秧歌,父亲是总导演兼总指挥,他手里挥舞着一面小旗,一副领导风范,给乡亲们做示范,排练到初五。秧歌队便闪亮登场了,也有几个总不在鼓点上,别人会走的十字步,到张家的四姑姑,王家的二丫姐这里就顺拐,顺得很可爱,踩到后面那个人的脚,但责怪声也是欢喜的,我也跟着凑热闹,人们看秧歌目光总是集中在领队,姐姐她们扭的好看,我有自己的理解,她们之所以扭的好看,是因为四姑姑二丫姐的衬托。那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我和那些大人一样起早贪黑的跟着秧歌队,竟不觉得累。

  秧歌队挨家挨户的拜年,每到一户,锣鼓停下来,父亲小旗举起来,开始说唱,他一进人家的院子,再看这家主人的精神面貌及穿衣打扮,马上就唱出一首七言绝句,唱得人家皆大欢喜,合不拢嘴。三百余户,七言绝句从不重样。乡亲们都喜欢听,有的人家没听够,还要父亲再唱一遍。到正月十六秧歌队就结束了,把各家赏的烟,糖果,瓜子,秧歌队的人平分,乡亲们很久很久都沉浸在这种祥和欢乐的气氛中。

  六

  在期盼和希冀中,我小学毕业了,考初中语文得了全乡第一名,父亲高兴亲自送我上学,有一点遗憾的是,小学毕业,班主任要了全班女生的照片,唯独没要我的,这说明,我还是有点丑,尽管姐姐安慰我,领我去照了一张合影。

  周六放假,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一起回家,都要走过十几米宽长长的堤坝,堤坝下面是水库,夏天时候有许多鱼儿在水里翻腾,我们几个小伙伴手拉着手走在高高的堤坝上唱着歌,那时的我们比水库里的鱼儿还快乐。

  有时放假,我们回到田里帮母亲,父亲也去,只是他扶犁像扭秧歌,不及哥哥扶的好,他从没有独立完成一次农活,即使他完成一次,也要好几个人帮忙,他就发脾气,说马儿不听他的话,说犁铧不好使,说田垄弄的不直。

  一次,他听说我在学校拿了短跑第二,非要跟我比赛跑步,在将落未落的夕阳下,一个女孩要去上学,他父亲拽着她的书包。他的理由太蛮不讲理,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母亲说服了我,从我们家到大娘家,我赢了就上学去,输了就得第二天再去上学。当然我赢了,他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我还不信了,我五十多岁竟然跑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母亲冲我使了一个眼色,这次不算,重新比赛,我心里匿笑,这次我故意慢慢跑。而后,父亲坐在院子里,给我讲三国演义,火烧赤壁,然后唱了一段长坂坡,还破天荒的给我讲怎样写作文。

  七

  放寒假,在屋里背英语单词,感觉枯燥时,就跑到院子里弄沙土,北方的风沙大,几天就会刮满院子的角落,我把沙土聚在一起,用铁撮子一点点的运到院外,平常这些活都是我来干,为什么不是姐姐呢?姐姐文静聪慧,看见什么马上就会,是父亲眼里标准的女儿形象,是大家闺秀,我悟性慢,但也应该是小家碧玉那种,我长得矮墩墩的,像水浒传里的矮脚虎王英。家里人都认为,我将来是劳动模范之类的,但是我的性格,并没有按照他们想象的轨迹走下去。

  八

  初二的时候放假回家,村子里的人几乎不认识我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从小爱哭又黑又瘦的丑丫,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白皙的脸上总挂着微笑。

  只是每次放假在家,感觉家里空气沉闷,父亲的脾气大了许多,一次他去外村调解民事纠纷,回来时哼着京腔,哥哥还跟我开玩笑说,父亲又平息了一场战争。父亲看见我们在那儿说笑,脸色沉下来,他嫌母亲递给他的旱烟慢了,就大发脾气,那声音仿佛雷声震碎了盘子,我吓得捂住耳朵,母亲走到院外,父亲追了出去一把拽住母亲的长辫子,而哥哥的举动更让我惊讶不已,他挣开父亲的手,抱起来就扔到院外的小园子里,那个园子是母亲给父亲种的旱烟。我们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父亲却躺在烟地里笑起来,他笑是因为,他的儿子长大了能保护他妈妈了,后来只要哥哥在家,父亲就极少发脾气打骂母亲。到现在哥哥不知道,他抱起父亲的那一刻,我是多么崇拜他。

  九

  我讨厌父亲的坏脾气,不愿意跟他说话,放假回来,他问一句,我答一句。在高考选择专业时,我自作主张选择了中医专业,这次激怒了父亲,他大发雷霆,说了许多狠话,翅膀硬了,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主了,以后也不管了……最终还是按照他的意愿,报考了师范学院。

  之后去外地读书,就极少回家,师范毕业就去离家几百公里的锦县,一个叫土龙山村的小学支教,那次不顾母亲在后面追着我哭泣,毅然决然的背着书包离开了家。

  土龙山村被四面小山环绕,村民住的房子都是石头砌成的,夏天还行,冬天小北风嗖嗖地刮进来,每一寸肌肤都冷。小小的土炉子那微弱的火苗像是一种安慰,半夜常常被冻醒。

  小山村的居民纯朴憨厚,冬日早晨推开门,就会发现门外有一袋松球和几只烤熟的红薯,随着晨曦暖了心扉。所以冬天很快就过去了,春天就在小学校附近的田里种点菜,有时和村民们一起到山上刨红薯,到制种的玉米地拔玉米穗,吃过于家傻媳妇用喂猪勺子盛过的菜,下雨天村子里泥泞不堪,只能赤脚走路,背年龄小的孩子上学,稍不留神就会摔倒。

  但是也有许多快乐的事情,比如,春天领着孩子们到山坡上看杏花,夏天到树林里采蘑菇,到山脚下的小溪里去捉鱼,小六是捉鱼能手,每次都弄一大盆,但他从不拿回家,他说,给双燕姐姐吃,她教我们读书唱歌,他说,他一定好好读书,长大了娶我,我感动的一塌糊涂。冬天我们到山坡上捡山楂,制作糖葫芦,看孩子们呵着冻得通红的小手,他们扬起快乐的小脸,我的心也像糖葫芦一样甜。

  那时我就想,就在这山村扎根了,有山有水有人娶。哥哥姐姐打电话催促我回家,但骨子里的倔强,让我坚持了二年。

  回家的时候,母亲早早站在院子里等我,父亲就坐在屋里抽旱烟,戴着一副老花镜,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哥哥姐姐早已磨刀霍霍。姐姐特意领我买了一件红衬衫,她说,青春就是这个颜色的。

  这就是家,无论你漂泊多久,无论你多么叛逆,只要你肯回头,他们随时随地敞开胸怀接纳你,包容你。  202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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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0人参与,0条评论) 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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