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奉 洁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其中的“烟火气”指的是炊烟,而文人墨客写思念故乡,往往也离不开要写袅袅“炊烟”……是饿了才想家吗?显然不是。窃以为是那形态如丝如缕,虚无缥缈,似有还无,又真真切切萦萦绕绕……恰似如烟往事。
儿时的冬天农闲,一家人围坐在火盆旁,爷爷用根柴禾棒拨弄着火盆里的底火,忽明忽暗的灰堆里煨着几颗花生、半把黄豆或者一把玉米粒,肚子里的馋虫便被爷爷手中的柴禾棒撩拨得蠢蠢欲动……如果听到“啪”地一声,就顿时来了精神,像雄狮发现猎物一样循声找去,便会寻见一粒煨熟的黄豆或者爆米花蹦出火盆,那可是那时的“人间美味”。怕它会再次跑掉似的,一把抓起丢进嘴里,不嫌烫也不嫌脏,顿觉口齿生香。于是,满屋子的烟雾便不再呛人,甚至爷爷吞吐的旱烟都有一种说不清的诱惑。
小时候的秋季很长,大人总是不停地忙。不像现在,联合收割机一趟过去,果是果秧是秧……如果秸秆还田,连地都能翻完。那时全靠人工,镰割镢刨,车推肩挑,磨破手,累折腰,没有个把月收不了秋。秋收的庄稼垛在晒场上,因为怕流浪的鸡鸭鹅狗偷食,看场便成了小孩子的主业,晒场也就成了孩子们喜乐的天堂。看场最有趣的事儿莫过于学大人抽烟了,三五个小孩凑在一起,你拿出从作业本上新扯下来的纸,模仿大人剪裁成烟纸,他拿出从家里灶台边上偷出来的火柴,至于烟丝就不用大伙儿偷偷摸摸从家里拿了,什么干燥的花生叶、芝麻叶晒场上多的抽不完……美中不足的就是不能像大人一样围坐在火堆旁抽烟,晒场上是不敢让孩子点火的,那也是为什么要往外偷火柴的原因。几个小伙伴找个背风处,年龄小点儿的不会卷烟就需要多出力,听从大点儿孩子的吩咐,花生叶、芝麻叶要捡那些没着尘土没被雨淋自然阴干透着墨绿的才行。那时选叶子、搓叶末、卷成喇叭烟……每道工序都做得神圣庄重,一丝不苟。那时抽烟,只是用嘴抽,用嘴吐,根本不敢往肺里吸。稍有点经验的大孩子,会抽进嘴里然后让烟从鼻孔里冒出来,那便是真的像大人一样会抽烟了。那时的烟伴儿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现在相遇偶尔提起,还会为那时的童真徒增许多亲切。
有了偷着抽烟的经历,就会有明着抽烟的底气。稍大些时候,乡村还不富裕,庄稼成熟时就会有丢失。偷庄稼的有人也有物。玉米吹泡、花生落花时,田鼠就会在夜间出来祸害庄稼。等庄稼稍长成熟可以垫饥了,也会有不本分的人下夜偷摸,如果只是偷来尝鲜也就罢了,有贪心的人却偷来卖,那就不厚道了。如果那时偷吃是为了活命,那么看护庄稼也是为了保命,其实这些都不关乎人的品性,是时代的特征。像丰衣足食的现在年代,再不会有摸黑下夜偷庄稼的人了。父亲年轻时身体不壮,三十来岁就做了胃穿孔手术,平时怕寒凉。现在不仅胃病好了,还这高那高地添了些“富贵病”,年逾古稀身板比原先显硬朗。我是家中长子,夜间看护庄稼的任务自然落在我的肩上。看护庄稼是与地邻倒班,我看上半夜,地邻看下半夜,还有的看黎明,总之在那一搭地里不让偷盗者有隙可乘。吃罢晚饭,那时放学没有那么多家庭作业,扛起母亲给准备的壮胆儿“武器”二刺挠,怕田里有野狗出没;揣上爷爷偷摸塞给的几根儿“泉城”牌香烟,说是夜间露水大,抽口烟能抵挡寒气,还可以熏跑蛇……
一边大大咧咧地安慰家人说自己不害怕,一边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出发。等走出村庄,踏上田野黑咕隆咚的生产小路,身子就不自觉地矮了一截,仿佛路边的庄稼稞里隐隐地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随着风吹庄稼稞飒飒地响,那双眼睛仿佛还在跟着自己悄悄地移动……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把肩上的二刺挠紧紧地攥在手里,脚步踏出铿锵有力的响声……可是,没走几步就好像听到身后有跟来的脚步声,不敢回头,怕一转身与身后“跟来的”碰个对脸;不敢快跑,怕路边庄稼稞里伴随的“眼睛”受到惊扰……汗水从每个汗毛孔里往外冒,若真有惊吓,肯定连动都动不了。就在脑子一片空白之时,一点火光在脑海中点亮,突然想起了身上有爷爷给的香烟——悄悄地摸出根儿香烟,暗暗地低头遮风点着火,深吸一口吐出烟雾,然后把燃着的香烟高高地举过头顶,等烟头明火暗下时再吸再举,如此反复……心里慢慢地沉稳下来,不知是不是烟头火明照亮的缘故,黑暗的旷野仿佛一下子亮堂了许多,以至于看清了前面有忽明忽暗的烟头闪烁,继而听到那人搭话——喊的是我父亲的名字,我听出那是负责黎明看护的地邻二爷爷,他也可能是饭后来田地里遛弯儿。
爷爷去世二十二年了,地邻二爷爷去世也有十多年了,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些陈年往事——或许是那晚二爷爷没收了我的香烟?或许是到了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