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梦里回到故乡,多少次醒来无比的惆怅。昨夜我又一次梦见了故乡的亲人,梦里的亲人正围坐在老家的院子里吃红芋(红薯),不由自主地就勾起了我对故乡红芋的回忆。
现在我们经常看见街头小摊或者超市卖的烤红芋,已经成为一种风味小吃,远远地就可以闻见红芋的香味。走近一看,在烤红芋的炉子里,摆放着几个烤得嫰焦酥软的红芋。如果剥开皮,露出里面金黄的红芋瓤,一阵阵冒着香烟,咬上一口,特别柔软香甜顿时就会食欲大增,爱不释手地一口口地品着吃。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热乎乎的红芋既能暖手,又香甜可口,确实是难得的美味。
但是,如果时光倒流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在北方,特别是在我们故乡豫东平原,红芋这种庄稼,无论你走到哪个村庄,无论东西南北哪块地,都可以看见遍地的红薯(红芋)。
我们老家人并不叫红薯,而是叫红芋。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红芋成了老百姓的主要粮食。在我们家乡,那时候天天吃饭都少不了红芋。我们蒸红芋、煮红芋、烧红芋、喝红芋稀饭,吃红芋叶子,蒸红芋面窝窝头,贴红芋面锅饼,生吃红芋。不仅如此,还要把红芋削成片,晒干后变成红芋干,作为储存的粮食,既要上交国家,销往全国,农村家家户户作为口粮,而且不够吃的,还要去买国家救济的返销粮。那个时代在农村很少有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人,个个皮肤黝黑,面黄肌瘦,孩子们个个土里土气,大人们有的因为吃红芋过多胃发酸,有的老人甚至因为吃红芋过多而拉肚子,还有的因为吃红芋面过多拉不下来,还要去吃药打针。那个年代啊,就是黑黑的红芋面、红芋馍,也吃不饱。现在回忆起来,我依然能够感觉到那个时代的艰苦和贫困,因为每到吃饭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家庭因为孩子多,吃不饱,为了抢着吃或者多吃一块红芋,就会吵架或者打架,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那种情景如在眼前。寒冷、饥饿、贫困,就像恶魔,始终伴随着底层百姓的生活。
虽然如此,我依然对红芋有着难以割舍的留恋感情。回忆起遍地都是红芋的土地,我依然满怀温馨,很多亲情难以忘记。
在我们老家,红芋分为春红芋和秋红芋。春红芋在春天播种,到收麦时节红芋就成熟了,由于急着种麦子,因此早早就要把红芋挖出来,平整好土地,接着种豆子、玉米、高粱或者花生等秋季成熟的庄稼。秋红芋是在夏季麦收之后播种,秋天成熟后收获,是农村大面积种植的农作物。种植红芋,首先要育苗,村里边会有专门懂技术的劳力,挑选一些好的红芋,挖一个大坑,做成可以加温的温室大棚,上面放满红芋,底下可以烧火加温,过一段时间,这些红芋就会长出很多红芋苗,然后把苗子再培育后,分发给村里人种。种植前,还要把地整理出一道道的埂子,埂子几十公分宽接着是一道沟,也是几十公分宽,再接着又是一道埂子,连着一道沟,以此类推,一块地的红芋只把苗子种在田埂上,随着红芋秧子(也就是红薯蔓)不断向四周延伸,很快红芋秧子就会铺满大地,这时候站在田间地头,我们看到的就是旺盛的充满生机的碧绿的红芋叶子,一整块地里都是互相挤在一起的红芋叶子,远远望去,充满生命的活力和难得的诗情画意。在真正种地的农民眼里,没有那么多的诗意,他们考虑的是如何风调雨顺,如何多收个三五斗,如何给老人增添一点孝心,如何给孩子们添件花衣服,再不给孩子添件衣服,要么衣服小得不能穿了,要么孩子的鞋露出了脚趾头。红芋叶子刚开始旺盛,就会有很多人去掐红芋叶子,他们可不敢放心大胆地掐,而是小心翼翼地掐,一是害怕伤着整棵的红芋,二是害怕被人举报,可能就会遭到批斗。掐红芋叶子干什么,蒸菜吃。更多的时候是只用开水煮一下,在凉水里一泡,把水挤掉,捏成菜团,然后用蒜泥一调,就是一道美味的菜了。小时候我最爱吃这种红芋叶子,和今天的菜相比,类似于空心菜。当然红芋叶子也可以炒着吃、蒸着吃、煎着吃,但是那个时代油盐酱醋都很紧张,不舍得用油啊。所以大部分时间只用开水一煮,蒜泥一拌,就非常好了。不断地吃这红芋叶子,直到红芋开始在地下结红芋。一棵红芋大约能够结四五块半斤左右的红芋。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断有人因为饥饿,偷着挖着生吃。等到红芋长大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农民们开始挖红芋,分红芋,削片晒红芋干。每一道工序,都是艰苦又艰辛的工作,如果家里人口多,孩子们和大人一起动手,还非常快。如果家里是孤儿寡母,人口少的,一堆红芋,从挖出来到变成红芋干,而且还要挖红芋窖,把一部分红芋窖起来,一家人不知道受多大的罪、作多大的难才能完成这些工作。我那时候虽然年龄小,但深知底层百姓的艰辛,每一天有每一天的艰辛,一年到头,很少有轻松欢乐的日子。如果把上世纪农民的酸甜苦辣完全记录下来,就是一部艰辛史,世界上最艰苦最煎熬最贫困的艰辛史。
这红芋由一根禾苗变成一堆红芋,只需要经历三个多月的时间。一棵红芋少的也要结一块红芋,多的可以结八九块,大部分也要结四五块,是当年最高产的粮食作物。如果没有红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饿死的人数远远不止几千万人,还会翻倍的增长。
红芋的生长并不需要太多的精心呵护。它们在土地里默默生长,吸收着阳光和水分,顽强地坚守着这片土地。红芋对环境要求不高,只要截上一段(二十多厘米)红芋秧子或者是老红芋母子上的一根苗子,种在土里,稍微给点水就会扎根,扎根之后不用过多的管理,就会长大,就会结出货真价实的红芋果实。而且红芋大部分是长在土里面的,不炫耀不张扬,只有极少数红芋会暴露在土壤外面。暴露在土壤外面,就会长相不好看。上好的红芋,是既要饱满,又要匀称,不长不短,大约15厘米到20厘米长的最好。
深秋,是收获的季节。当无边大地一片金黄时,红芋也到了成熟的时候。人们拿着锄头,满怀喜悦地走进红芋地。一锄头下去,翻开泥土,一个个饱满的红芋便展现在眼前。它们有的像胖乎乎的娃娃,有的像弯弯的月牙,形态各异,却都散发着泥土的芬芳。挖红芋的活虽然很累,但却充满乐趣。因为每一块红芋,都有一根红芋根连着,就像母亲的心连着子女的心,大部分红芋都是在红芋苗跟前,距离不超过十几厘米,但也有个别的红芋,根会长得很长很长,有的甚至超过两米,就像一根绳子,一端连着母根,一端连着红芋。这时候调皮的孩子就会沿着红芋根,使劲挖,直到挖出一块让人意想不到的大块红芋。红芋大小不一,有的结的很小,有的结的很大,特别大的一块就有五六斤,据说红芋最大的块可以达到二十几斤,我并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但是四五斤一块的在我们那里是经常可以见到的。树形象
经过无数次艰辛的劳动,红芋总算被运到了家里。挖红薯已经是深秋,冬天马上就要来临了。冬天的天气非常寒冷,红芋就会被冻坏。家里有劳力的家庭,早早就会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挖一个又大又深的红芋窖,把红芋窖进去,什么时候想吃,就去红芋窖里取出一些,非常方便。而没有劳力的家庭就非常着急。小时候我跟着姥姥在老家,每次运回红芋,挖红芋窖都需要别人帮忙。真到了农忙季节,家家户户都很忙,帮忙的人也要把自己家的活干个差不多才能抽出一点时间帮忙。因此我家的红芋窖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四舅、五舅和我拾根表哥给挖的。我舅舅家距离我村八九里路远,他们总是不辞辛苦,来到我家,姥姥先选好红芋窖地点,舅舅和表哥给我家挖红芋窖。在红芋窖挖好后,我和姥姥一篮子一篮子把红芋放进红芋窖里,红芋窖的口上用棍子支撑起来,上面再盖上干了的红芋秧子,再埋上一些土,避免红薯受冻。红芋最怕冻了,一旦被冻了,就会坏掉,不能吃了。当把红芋窖起来之后,红芋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这时候,很多家庭都会左一锅右一锅地煮红芋。刚出锅的红芋热气腾腾,剥开外皮,露出金黄的瓤,咬上一口,香甜软糯,让人回味无穷。在寒冷的冬日里,很多家庭也会一家人围坐在厨房里,烤红芋吃。温暖的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那香甜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那时候虽然贫穷,但村里的孩子们总是互相聚在一起,一起玩,一起薅草,一起拾柴火,一起烤红芋吃,有时候也会聚在某一个家里吃主人家的煮红芋。大人孩子大家不分彼此,互相关爱,互相体贴,一起谈天说地,其乐融融,这也是我童年最温暖的记忆。
除了直接食用,红芋还可以被加工成各种美食。红芋淀粉可以用来制作粉条和凉粉,那爽滑劲道的粉条和凉粉,无论是凉拌还是炖煮,都别有一番风味。红芋还可以被酿成红芋酒,醇厚的酒香中带着红芋的甘甜,后味无穷,令人沉醉。
离开故乡多年,每当我在城市里看到红芋,总会忍不住想起故乡的那片土地,想起那些与红芋有关的点点滴滴。故乡的红芋,承载着我对故乡的思念,对童年的回忆,对亲人的牵挂。岁月流转,故乡或许已经发生了许多变化,但那一片片红芋地,那份浓浓的乡情,永远珍藏在我的心中,成为我生命中最难忘的记忆。无论走到哪里,无论经历多少风雨,只要想起故乡的红芋,心中便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在我心里,红芋的平凡,红芋的多产,红芋不张扬不显摆,静静地生长,默默地结出丰硕的果实,更像生活中的某一类人。他们平凡而且朴实,他们坚韧而且艰苦,他们永远也得不到什么荣耀和荣誉,他们可能一辈子永远生活在底层,但他们却有着特别令人敬佩的品德和高尚的人格。我喜欢红芋,更喜欢具有红芋品格和情操的这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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