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人生

打谷场上(散文)

作者:至简至爱   发表于:
浏览:44次    字数:2986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72647篇,  月稿:7904
新学年的开学季,也是我们村的丰收季。乡亲们大多种植冬季作物和夏季稻,每年阳历的九月尾十月初,就是他们丰收的日子。这个月份虽然已该有秋天的凉意,但家乡的四季里,秋和冬感觉更亲近。夏季的炎热明明该走了,秋天的凉爽却始终不肯来,它用“秋老虎”三个字来糊弄饱受炙烤的乡亲,冠冕堂皇带个秋字,实则比盛夏的酷热过之而无不及。可父亲却说这才见秋的人情味。说割稻得有好天气,割稻后需要打谷,谷需要晾晒,晒透了好入囤子,这样的秋天刚刚好。父亲说的这些,我并不大懂,我只晓得这样的秋天,打谷场上会格外热闹。

  我们村的打谷场算得在村子边上。你如果来到我们村,会看到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在村头淌过,它用一座桥衔接着村子和广袤的田野。我们村的房子一律坐西朝东。一早打开大门,就能迎接满屋的阳光。村前是灰中泛白柔软的泥地,被一双双勤劳且结实有力脚掌踏得紧实又平整。你就顺着那条朴素的泥路一直朝南,就能看到那条不知源头所起的人工河,再顺河堤往东,看到一座桥,过了桥,就是我们的禾场。是的,我们称打谷场为禾场。禾场是一块块四方四正比泥路更光滑、更平整的所在,那是父辈们用牛拉着石磙子一天一天碾压出来的。禾场上自然有禾,那就是草垛,一垛一垛像天上的云山,只不过一律浅黄,虽有大小之分,却清一色是从底部往上尖的锥形,远远望去,像极了我们吃的宝塔糖。草垛们错落在禾场四边,随意中又自成一体,成了禾场的点缀。

  从桥头沿着河岸一直往东延伸的禾场到底有多少块,一直没有数过,只觉得禾场多,草垛多。一到秋收的时节,禾场们又变得狭促起来,以至于河北岸也被开辟出来,才能堪堪满足乡亲们抢收的节奏。桥头有一座小屋,那是松爹的房子。松爹除了在那所房子里哼哼小调,喝喝小酒,还管着紧邻小屋的抽水机,外带一些禾场上的应急所需。当然,这应急所需的供应完全出自于他的一份热心,绝对不属于他职责范围的。

  每到秋收,我们小孩都爱到禾场上凑热闹。这是毫不谦虚的说法。放学了,回到家,从窗台或者门槛的某个隐蔽位置摸出大门钥匙,开门,直奔厨房。把锅里盖着的一碗米饭就着母亲腌制的咸菜,三口两口囫囵进肚子,然后锁门,三五个一吆喝,就直奔禾场而去了。

  日头还挂在树梢,禾场四周已经插好了竹篙和木棍,电线已经绕上去,灯泡却还不需要点亮。禾场上平铺着一层层稻子,稻秆上已经看不见多少谷粒,显然是已被牛拉的石磙子蹂碾过好些遍。男人们歇在一旁抽烟解乏,女人们拿着扬叉准备把稻秆再翻个面。这道工序乡亲们称它翻叉。翻叉是个技巧活。只见母亲或者婶娘、姐姐们用手里的丫字形扬叉叉起满满的一叉稻秆,抖几抖,然后轻巧一翻,稻秆们便从原先的四脚朝地变成仰面朝天了。我觉得好玩,巴巴地去向母亲要扬叉,母亲不答应,说我这纯粹是耽误她的功夫。父亲努嘴告诉我他的扬叉正歇在一边。我兴致勃勃地握着扬叉去叉稻秆,天啰,扬叉那么沉,稻秆那么沉!挺着肚子使上刚吃完的那碗米饭蓄出的所有力气才好不容易让扬叉半腾空,再勉力抖几下,翻个。翻个?哪里能翻成个哟,稻秆们软塌塌的,一溜,全堆在一处,拱成鸡窝状,就像我们早起时乱蓬蓬的长头发。大伙儿见状哈哈大笑起来。幺妈,隔壁婶娘,健的姐姐以及我的母亲,她们都是在互帮互助着翻叉的。一块禾场上的男人歇下了碾谷的牛,女人们便一蓬而上开始翻叉。禾场面积大,整片的稻秆要逐一翻个面了再碾,碾了再翻面,如是几次,直到稻秆上颗粒不剩为止。所以,女人们搭伙翻叉,既省时省工,更增添了许多劳动的乐趣。大家手里忙活,嘴里还可以唠唠家常。说说孩子,说说男人,说说收成,甚至说说鞋样花色啥的,汗珠在滚落没人管,时候在推移不用管。她们眼里只有那片场地,那些稻秆,那日常的一年复一年每年一样又不一样的让人不知倦意的生活。幺妈打趣我的笨拙样:“这啷个搞哦,叉都不会翻,以后长大嫁人了要吃白饭啰!”“咱们有白饭吃才好呢!”隔壁婶娘说,“咱们将来吃轻松饭,不干这些农活也会有饭吃。咱们好好读书!”大伙儿又是一阵笑。

  “等文文长大,兴许就不用这么干活了。”健的姐姐说,“你看之前捆草头都得打爻子(类似草绳的一种),现在去集市买一堆草绳就行,又便宜又好用。”

  大伙儿又顺着健姐姐的话头议论开了,说也是呢,说有村里已经不用牛拉石磙子了,他们犁地有耕田机,碾谷用拖拉机。说广播里还说育秧插秧也用机器。于是又有人说都用机器好呀,人就有得闲了,可是人闲着干什么呢,人活着总要有些用处吧……我可管不了大人们的那些深奥话题,我把扬叉递给走过来的父亲,和伙伴们爬草垛去了。

  草垛一直是我们孩童的乐园。它可以让我们躲猫猫,滑溜溜,而且还有宝藏可寻。躲猫猫是女孩们的专利。女孩胆小些,文弱些,不像男孩子们,抓着草垛,蹭蹭蹭猴儿一样几下就轻松登顶,然后挑一个斜面,“呲溜”一下滑落下来。草垛底部的四周都是一些散落的稻草,软软的,有一定厚度。他们快速滑落下来,不会跌了屁股,只是双腿会叉进散草里,得起身好一阵拍打。大人们不喜欢孩子们滑草垛,说是容易把草垛爬散架了。草垛里的宝藏就是鸡蛋。倘使你围着草垛寻找,看到有个凹进去的窝状,伸臂进去掏,十有八九能掏出鸡蛋来。虽然禾场离村头有些距离,但并不能遏制鸡们觅食的脚步。它们在禾场上饱食后,要下蛋了,就会就地取材,钻在草垛里“咯咯哒”。大人们说捡了鸡蛋要交给松爹,说那一定是松爹家的鸡们下的。松爹却不要,他说见者有份,谁捡到就是谁的,鸡蛋上又没有名字。

  禾场上的灯泡每回都是被松爹点亮的。太阳藏到树林后,连天上的那抹红云都不再有的时候,松爹就把连接灯泡的电线插座插上了,禾场上顿时一片红光。渐渐的,随着天暗的程度,灯光变得亮起来,白炽起来。禾场上的稻秆已经被捆成一个一个的草头,横七竖八地睡在禾场边沿,大人们正在把谷子拢堆,我们一下子变得能干起来。父亲双手紧按着大刨,大弟像头小牛犊,用稚嫩的肩膀拉着大刨上的绳索,向父亲指引的方向一路小跑,我和母亲用竹笤帚跟在后面扫那残留的薄薄的一层谷粒。不多久,谷子堆成了小山包,父亲和母亲就在这个小山包上用掀篷,你一下我一下地扬起谷来。这时候的禾场是最不讨喜的,我们并不等父母的吩咐,已经自觉地站到了他们的上风向。只见得打谷场上灰气弥漫,光影在上扬飘洒的谷粒间时隐时现,明明灭灭。扬谷是特别考验大人们的腰力和体力的,但他们好像一点也不知道疲惫,一掀一掀的总是那么平稳那么有节奏,而我们的小嘴已经哈欠连天了。

  终于等到装袋拉谷了。我和大弟一个激灵就赶跑了瞌睡虫,一人牵着一个口袋,看父母一撮箕一撮箕把金黄的谷粒倒进去。眼见着口袋的肚子被填满是件多么快活的事啊!有时候口袋也会矫情拿乔,和我们开玩笑。它们好像故意恶作剧般向某一边歪倒,让我们的细胳膊明显承受不住。这时候父亲或母亲就会抢将过来,钳子般的双手拽住口袋的两边,拎起,在禾场上顿上两顿,口袋和谷子便一并服服帖帖了。

  当拖拉机静候在我家禾场上时,露气已经下来好久了。我们汗湿的衣服不知啥时候显出的干意,裸露在外的臂膀上清凉清凉的。父亲和母亲把一个个圆滚滚肥猪一样的谷袋往车上运时,禾场上的灯火依然灿烂,人们的谈笑声,掀篷铲动谷子的沙沙声异常明晰。月亮在天上看着,笑着,星星们也在偷偷笑,啊,一切都那么美好!

  我的眼睛又有些朦胧了,睡意浮上来,父亲把我们抱上车,我们和谷袋一起,坠入香甜的充实的梦。

  2024.7.25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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