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目送装满被子衣物和锅碗瓢盆等行李,拉着妹妹和孩子从老家开过来的网约车渐渐远去,站在妹妹租房小区大门前的我,心里像打开的五味瓶,两行热泪顺着腮帮流了下来,父亲去世后,一幕幕辛酸往事涌上心头,浮现在我的眼前。
父亲是读过私塾的人,生前在大队和生产队担任会计,打得一手好算盘,不仅账目算得好,毛笔字写得也非常棒,每年进入农历腊月初十后,是父亲最忙碌的日子,家里木桌堆满全村左邻右舍送来的红纸,让父亲写春联,直到腊月二十几,父亲才能闲下来。
尝到有文化甜头的父亲,生前常常叮嘱我和弟弟,人要想有出息,小时必须多学些文化知识,有了文化知识,长大就不怕没事干。父亲除了鼓励我和弟弟好好学习,长大做人讲厚道。爷爷奶奶去世时,姑姑7岁,父亲3岁,把父亲和姑姑丢给了太奶奶,太奶奶裹着小脚不能下地干活,把家里几亩田地无偿给了庄上无田地的外来户种,姑姑和父亲就是靠外来户给的粮食养大的。
(二)
为了供父亲读私塾,姑姑13岁时,就被太奶奶卖给富人家做了童养媳,姑姑小时十分疼爱父亲,在富人家做童养媳期间,寒冬腊月,姑姑顶着风雪,怀揣平时自己舍不得吃,把积攒下来的零花钱、馍头和锅巴等,白天怕富人家发现,常常夜间摸着黑路,步行坑坑洼洼十几里山路,偷偷跑回家把东西送给太奶奶。
我和弟弟、妹妹的命,虽然没有父亲和姑姑那样苦,也好不了多少,1977年,读初中的我,发奋拼命读书考上大学,梦想走出大别山沟,1978年农历正月十三日,我们家如晴天霹雳,无情的病魔夺去了43岁,父亲年轻的生命。
父亲去世后,17岁作为家庭老大的我,为了养活14岁的弟弟,一个11岁,一个8岁两个妹妹,不得不放下书包,回到生产队和母亲一道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养活弟弟和妹妹,其中8岁小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十几岁了,还不能下地走路,让人不敢回想和伤心的是,因家庭无钱医治,13岁时,口中喷吐大口大口鲜血,含泪离开了人间。每每回想起来,心里难受得直想落泪。
父亲去世后,原本贫穷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每到夏季和秋季生产队分粮食时,工分多的家庭分得十几担粮食(两箩筐为一担,一担100多斤),而我们家由于我和母亲挣的工分少,只能分得几担粮食,分得的粮食,就是一天三顿喝稀饭,勉强够大半年吃,为了节省粮食,一到农闲季节,母亲就把一天三顿饭变成了二顿饭,有时甚至一顿饭,饿得弟弟和妹妹大哭大叫。
(三)
当时生产队的每天工分,分为三个等级,壮劳力(男)一天10分,女劳力一天8分,像我这样没过20岁的人,和女劳力一样,一天只有8分,那时几乎家家户户都好几个孩子,孩子大能挣工分的家庭,一年分得的粮食,稍微节省点勉强够吃,劳动力少的家庭,分得的粮食都不够吃,剩下的全靠向粮食有多余的亲戚家和国家救济。辛辛苦苦劳动一年,连肚皮都填不饱的家庭,六、七、八十年代,基本是普遍现象。
老家是个人多田地少的地方,那时粮食亩产量虽然低,如果收的粮食不上交给国家,基本可以填饱肚子,今天,认为那个年代的农民觉悟性最高,宁愿自己饿肚子,把辛辛苦苦收下来,最好的粮食上交给国家。工厂工人退休有工资,农民老了生活没保障,对农村老人实在不公平。
(四)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居闹市无人问,家庭一旦贫穷了,不要说无人问了,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很少还看得起你了,父亲在世时,庄上家族叔婶们,见父亲哥长哥短叫得比蜜都甜,父亲去世后,家里贫穷了,一个个像狐狸一样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母亲被个别叔婶欺负得连句大话都不敢说,说句大话,轻则遭到嘲讽讥笑,重则遭到辱骂,甚至和殴打。
我的脾气和父亲生前一个样,受不了别人的欺负,父亲在世时,母亲穿的是的确良衬衫,父亲去世后,母亲为了把我和弟弟妹妹拉扯大,舍不得吃和舍不得喝,的确良衬衫补丁摞补丁,一个在生产队当副队长的本门叔,不知因为啥事和母亲发生争吵时,指着母亲讥笑道,你过去穿的确良,现在咋不穿了呢……
我听说后,扛起家里的铁锹,跑到在家吃午饭的叔家门口,指着问他为啥要嘲笑母亲,本门叔见我气势汹汹来者不善,放下手中饭撒腿就跑,要不是他跑得快,我没追上他,如果追上他他的腿肯定会被铲伤。
父亲去世后,村里左邻右舍和家族叔族婶们,看不起和欺负我们母子的事例举不可举,每每回想起来,让人很是伤心,不是父亲去世早,不是我和弟弟妹妹小,不是家里贫穷,村里人会如此欺负我的家吗?给我印象最深的,也是终生最难忘的,就是母亲一旦受到委屈,家里找不到母亲时,母亲准在父亲坟地里放声大哭,抱怨父亲不该走得太早,把我们姊妹几个跟着她受欺负。
(五)
弟弟和妹妹小时很懂事,弟弟公社中学上学时,村里和弟弟一块读中学的同学,下雨天,别的同学去学校脚上穿的是雨靴,头顶撑的是雨伞,而弟弟呢,怀里揣着母亲做的布底鞋,下面光着脚板,头上顶着土巴拉几的斗笠,家里穷得连双雨靴和雨伞都买不起,初中没读完,弟弟坚决不读了,以弟弟当时学习成绩,考上县里师范学校,毕业当个老师绝对不问题,家庭贫穷,弟弟失去了当老师的机会。
弟弟不读书了,在大队小学读二年级的妹妹,说什么也不去学校了,弟弟和妹妹双双辍学,对又当爹又当娘的母亲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帮手,家里洗衣做饭等杂活,基本交给了弟弟和妹妹干,母亲不再像以前那么劳累了,我们家的日子也逐渐好起来。
(六)
80年代,实行生产责任制后(分田到户),我和弟弟、妹妹长大了,在生产队干活几年里,犁田耙地等农活,我虽然干的不是太熟,也掌握得大致不差了,农忙季节,我负责耕田耙地,母亲带着弟弟和妹妹干活。农闲季节,我和弟弟做木工活,把加工的桌椅板凳,担到集镇或县城里去卖掉换钱,家庭生活不仅得到了改善,母亲也重新穿上了的确良,拆掉父亲生前三门东倒西歪的老房子,重新翻建了宽敞明亮的土坯房。
勤劳是家兴的法宝,我和弟弟、妹妹的勤奋,家庭生活条件改善了,母亲开心了,好事也来了,84年,我因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一篇“豆腐块”小文章,当年不仅被县委宣传部评为“优秀通讯员”,还被县邮电局招聘为山村邮递员。我们家庭从此解放了,不仅过上了不再受庄上邻居和叔婶的欺负和讥笑,过上了舒心的正常日子,甚至让人刮目相看。
(七)
我和弟弟结婚后,妹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妹妹21岁那年,在堂姑的穿针引线下,和妹夫结婚了,妹夫和我们一样,小时就失去了父亲,第一次去看望妹妹时,见住的是两间低矮漆黑的茅草棚,家庭比我们家还贫穷不说,除了烧锅做饭不缺柴草,到街上买油买盐等物品,来回差不多要跑一天山路。今天回想起来,真不知母亲为啥同意妹妹的婚事,也许是妹命中注定,走不出这大山沟,成为大山守望者。
91年,为了圆我心中记者梦,我辞掉老家山村邮递员工作,来到江苏吴江市(县级市),应聘到北京某纺织报驻华东工作站,97年,我辞掉华东工作站工作,回老家建房子。98年,老家房子建好后,鬼使神差地来到郑州这座陌生城市,应聘到一家培训中心负责招生工作。山难移,性难改,2000年,辞掉培训中心工作,应聘到北京某报社驻河南记者站,从操旧业,又干起了我的老本行。
(八)
2004年,我从郑州回老家办事,去妹妹家看望她时,妹妹和妹夫问我,大哥,你大外甥一二十岁了,我们想要个女孩,女孩贴心,老了有个照应。也许因父亲去世早,宠爱妹妹的缘故,听完妹妹的话,我丝毫没加考虑,就同意了妹妹的想法。谁知好事不但没有办好,还害苦了妹妹。
2005年12月,妹夫电话告诉我,妹妹又为我添了一个小外甥。听后,我很高兴,当时,我们的家儿子刚出生十几天,并没有过多考虑。一年后,当我们家儿子松掉手,自己可以在地上站立学走路时,打电话问妹妹,小外甥可不可下地站立,妹妹电话里告诉我,外甥的双腿还很软弱,放在地上站立不了。
两个出生相差只有十几天孩子,我们家儿子放在地上松手自己可以站立,并开始学步走路了,小外甥为啥还不能站立呢?我打电话咨询熟悉的儿科医生,医生听完我的介绍后,告诉说,妹妹属于大龄怀孕,小外甥身体基本可以断定有问题,让妹妹带着小外甥来郑州,找儿科专家诊断一下。
当我打电话把咨询儿科医生的话,告诉妹妹,妹妹开始并不相信,认为小外甥身体并没有问题,认为是下地走路晚的孩子,根本没当一回事,两岁后,我们家儿子到处跑时,妹妹和妹夫急了,带着外甥来郑州,我带着妹妹和外甥来到儿童医院,经专家检查,外甥患的是先天性小脑脑瘫,专家建议住院治疗。妹妹才相信小外甥身体确实有问题。
(九)
小外甥在郑州治疗期间,妹妹不能见到的,就是把小外甥两腿拉直,放在蒸房里熏蒸,看着小外甥被熏蒸得满头大汗大哭大叫,妹妹就心痛的受不了,就想立即放弃治疗,尽管我和妻子怎样劝解,妹妹都听不进去,乘着我和妻子上班时间,带着外甥回了老家。
妹妹带着外甥回老家后,我和妻子空闲时间,四处寻找哪里有治疗外小甥病的地方,一天,我在阅读报纸中见到,河北石家庄市有家治疗儿童脑瘫的康复医院。当我和妻子带着妹妹、小外甥赶到石家庄这家位于偏僻郊区康复医院,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哪里是什么康复医院,就是一个私人小杂院,把孩放在地上铺的橡胶垫上,几个半老徐娘在孩子身上按按,交完费用,把孩子留下来,父母直接回去等医院通知,完全为了骗钱,妹妹带着小外甥,直接回了固始县老家。
妹妹为了让小外甥两腿能够站立走路,先后带着外甥到南京、上海、武汉等地治疗,因为拿不出昂贵的医疗费用,不得不选择放弃。转眼到了外甥该读小学年龄,为了方便外甥读小学,妹妹从大山里搬到街上,在街上租房子,上学把小外甥背到教室,放学再把小外甥从学校背回家。小外甥读到五年级,妹妹实在背不动了,小外甥从此辍学了,妹妹带着小外甥,从街上返回大山下老家。
(十)
每次从郑州返回老家,不管时间多紧张,我都会去妹妹家看看,若大一片村庄,除了见到几个老人,基本成了空心村,看着东倒西歪的老房子,看着凄凉清冷的山庄,看着半山坡上妹妹家两间低矮的砖墙平房,心里就酸酸的,要不是残疾小外甥的拖累,妹妹应该早已走出大山,去在县城里小汽车修理店上班,家里有房屋有车大外甥家,帮儿媳带孙子孙女享福去了。
妹妹和妹夫两人,一个比一个宠惯孩子,大外甥小时被妹妹和妹夫宠惯的高中没读完就不不读了,出外打工嫌累,找一圈工作没找到,误认为我当记者熟人多,打电话给我,让我想办法,我去哪里为他找工作,给我出难题,左右为难之时,想起经营汽车销售的老乡,让大外甥去老乡4S汽车修理部,学习修理小汽车。把大外甥交掉,对妹妹有个交待。
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小外甥,为了减轻妹妹负担,我利用回老家出差机会,特的跑到县残联找到主席,为小外甥申请了一台轮椅,送轮椅去妹妹家时,我再三叮嘱妹妹,轮椅只能起到辅助作用,让妹夫在门口场地上,用树木钉两排木栏杆,让妹妹每天带着小外甥练习,练习时间长了,就可以拄拐走路了,长大找个事干也就容易了。
让我不明白的是,妹妹根本没把我的劝说当回事,导致小外甥至今只能坐电动轮椅,大街上,不要说去个厕所,连步台阶就上不了,妹夫长年在外打工,妹妹带着残疾小外甥,长年累月守在孤零零大山沟里,每次回老家办事,去看望妹妹时,看着一脸无奈的妹妹,看着长年封闭在大山沟呆愣愣的小外甥,心里不知说什么好。
(十一)
2023年,转眼小外甥十八岁了,我乘回老家办事机会,找到妹妹和妹夫,能不能把小外甥带到郑州,让他学门手艺,学会后,回到老家开个门市,解决养家糊口和以后养老问题,妹妹和妹夫年纪大干不动了,谁来养活小外甥?妹妹和妹夫听了我的劝说后,终于同意了我的建议,答应带小外甥来郑州学手艺。
小外甥双腿虽然不能下地走路,但大脑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大脑也很聪明,来到郑州后,根据小外甥自己喜爱,选择去一家残疾学校,学习修理手机和电脑,为了督促小外甥专心学习手艺,我和妻子有空闲时间,就骑车跑到妹妹租房处,鼓励小外甥好好学习手艺,回老家开门市挣钱,在城里买房结婚,争取超过大哥,让父母开心。
我和妻子的劝导,不但没有起到作用,等于瞎子点灯白费蜡,别的孩子三个月都学会毕业了,由于小外甥沉迷游戏,学了半年啥也不会,无功而返,收拾行李,打道回府。听大女儿说,妹妹和妹夫带着小外甥回老家,不高兴地埋怨我,没有给小外甥在郑州找工作。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好心落个埋怨,狠心再也不管妹妹家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