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是林南选中的花园小区六楼六零三,步梯,还是顶楼。我不大满意,随着年龄的增长,老了,胳膊腿硬邦邦的不适合爬楼。林南坚持自己的观点,他说:生命在于运动,每天上下楼,走来走去是最好的锻炼。还有,他顿了顿:你不觉得那么大的阳台,就是一片生机吗?我诧异,空荡荡的阳台,能有什么故事?林南说:你是死鱼脑子,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我不情不愿,跟着林南去售楼处,签了买房合同,夫妻共同财产,这一点不含糊。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东西,除了父母的爱,其它的关系与情感,都值得商榷。花园小区在城市中心地段,交通发达。周围有影院,台球厅、儿童乐园、镇北大集的烤肉、家佳乐超市,还有花鸟虫鱼市场、猫狗交易基地、一个中型的图书馆、好运来夜市。就是这个夜市,一下子让我喜欢上它。美食集锦,烟火味十足:烧烤,羊汤,油炸茄盒子,芝麻糖葫芦,蛋糕,牛肉熟食品。闲情逸致来了,坐在夜市烧烤摊,来一捧炸串,抿一口啤酒,人生的幸福时刻。搬进六零三后,林南有了新举措,他在装修公司上班,没事了就收集废弃的瓶瓶罐罐,带回家清洗干净,晾晒好。周末,林南开车回老宅子,用空化肥袋子,盛草垛下面的腐土。好家伙,整了二十几袋腐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林南一袋一袋将腐土扛到六楼,码在阳台上。笑吟吟的说:很快会有答案的。
阳台的面积很大,林南拿皮尺丈量过,四四方方的一个阳台,也有三分地。林南说,咱捡到宝了,这阳台充分利用起来,保证增值无限。
我不屑一顾,心想,倒要看看你怎么增值?没几天,我收到一个采风任务,要去丹东凤凰山走一走,不仅仅是旅游观光,重点是和当地作协的文学文化交流。随采风团一走便是一周,这期间,我登上凤凰山,拍了许多照片,传在微信朋友圈。吃丹东的玉米叉子,喝羊汤,咀嚼焖子,大闸蟹,以及凤城老窖酒。酒桌上,一高兴,贪杯了。把自己灌醉了,走路摇摇晃晃,天地在旋转。林南打来一个电话,简单的询问一番,就没了下文,好像很忙的样子。我从不看林南的手机,他的社交圈,我也不参与,更不干涉。不是格局的问题,我始终认为,顾家的男人,不必步步紧逼,攥得太紧了,容易崩溃。也并非放任自流,有责任心,有担当的人,用不着寸步盯着给他一个广阔的空间和自由。
七天过去了,本来订好了回庄河的高铁票,凤城那边有文友,盛情挽留,并在酒店款待我们,又续了二日,改稿会,加上鸭绿江上转了一个来回。等我揣着东港的梭子蟹、虾爬子、泥螺,奔波三小时,林南去高铁站接的我,回到花园小区,上楼,林南说:给你一个惊喜。我“切”了一声,木头疙瘩,会有什么浪漫?结婚二十多年,我生日还有结婚纪念日,林南从没买一朵玫瑰花送我,有时忙起来都忘了特殊的日子。我才不相信他有什么惊喜。防盗门打开后,林南故意绕弯子,说:闭上你的眼睛。我说:搞什么名堂。林南说:让你闭眼睛,你服从命令得了。我丢下半高跟凉鞋,闭上眼,林南说:我拉着你的手,到了你再睁眼。顺着林南的牵引,我俩来到阳台,阳台和厨房相连着的,眼前有一束强烈的阳光,照射着我,我隐约感到这块是阳台。林南说,把眼睛睁开吧。我睁开眼,惊呆了,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阳台上,一行一行,错落有致摆设着坛坛罐罐,瓶子等,规规矩矩,很有层次地坐在阳台。瓶子、坛子、罐子,统统是绿色的,向上的植物。还有葱、生菜、黄瓜、茄子、辣椒,韭菜、土豆占据一半的江山。剩下的一部分空间,就是一盆盆认识的、不认识的花儿。大多数已经开花,林南就是选开花的,或者马上开花的,移植到他准备的盆子里。杜鹃、君子兰、凤凰尾、海棠、菊花、月季、山茶花、干枝梅等等,红的像朝霞,白的如雪,绿的如海洋,蓝的像瓦登尔湖,粉色像春天的颜色,春天是什么颜色,春天是粉色的,我兴奋得嘴巴大张着,恨不得所有的牙齿都下岗,跑出来领略小小阳台上的美丽风景。
这么大的一个地方,林南合理利用,在花草的中间,留了一个T字型甬道,我纳闷,咦?留这个通道有什么意义?林南说:傻瓜,花花草草有自己的世界,咱们也该有空间呢。
林南回房间,搬来音响,摁开,顿时一曲流畅、明快的曲子,从音响蔓延而来,仿佛一条深情的河流,在顶楼奔腾,汹涌。林南走过来,将手搭在我肩上,舞起华尔兹,这家伙属于闷骚型,什么时候学的华尔兹,我一无所知。我哪里会跳舞,接连踩了林南的脚背,还险些摔在花盆上。林南说,别急躁,慢慢学。我教你,我抬起头,眼睛对着林南,质疑地问:在哪学的?
林南直言不讳:还不是公司刘老板,拿到装修款,就给工人们发福利,工资不算,额外奖励一起到酒店搓一顿,完事,再到舞厅,KTV玩到深更半夜。
我嗔怪林南学坏了。林南说:跳个华尔兹,又不是出轨,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我噘着嘴,还嫌我小气?我如果格局再大一点,你是不是把人家领家里了?
林南就哈哈哈大笑,咯咯咯的笑声,像老鸭子吞了田螺,噎得慌。
不行,放音响白天倒是可以。晚上岂不扰民?林南说,夜里,咱就别放音乐了。拿一床被子,买一张凉席铺在阳台,可以彻夜长谈,趁着月光,闻着花香,数着满天的星斗,美美的睡到黎明。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我心动了。当下,就和林南下楼,到商城买了两张凉席,一张不够宽敞。呐,一张凉席我与林南歇息用,一张放一些水果,啤酒,红酒也行,白酒也不拒绝。花生米、烧鸡、烤串,或者伊利家的蛋糕、寿司,再来几碟干果,小食品,我睡觉的凉席上,在靠近枕套那块儿,摆一摞书籍。国外的小说,国内名家的散文。
林南说:少一样东西。什么?林南望望湛蓝湛蓝的天空:你不觉得,咱们住进花园小区,该好好庆祝一下?
我说:迁到新房那天中午,我不是手擀面了?你还喝了半斤陈香酒,五十三度的高粱烧,你说,这酒不错,纯粮食酿造,一个字:“香”。林南说:我想放烟花。我说:你瞎扯,楼顶哪里能放烟花,物业也不让啊?林南说:那我在地上放可以不?
林南想放烟火,我没法阻拦。屁颠屁颠陪他在烟花爆竹销售处,买了一支大烟花,他要在花园小区外面放。两个人把凉席,吃的,用的,搬上六楼,日暮西山,城市华灯初上,我俩在阳台上,铺了凉席,坐下来,林南倒了一杯两杯陈香酒,一人一杯,砰,碰了碰杯子。杯中的酒液,缓缓的、淡黄色的,溢出米香味儿。呷一口酒,再呷一口,半个月亮爬了上来。月亮紧挨着我们,茭白的月辉洒在阳台上,照着花花草草,有蚊子在唱歌,林南点燃一只云烟,熏跑了蚊子。下楼放烟花?林南说,我迟疑了片刻:能不能被当做疯子看待?
林南说:才刚夜晚,也不是半夜三更,没什么好担心的。
花园小区门口,林南找了一个面向老家的山岔路口,烧了一沓纸,点燃一个烟花。天空中火花绽放,林南闭上眼许愿,问他叽里咕噜说了啥?林南坏笑说:想某人。放完烟花,我们直接来到楼顶。
这一晚,我俩就在阳台,说着话儿,说累了,听听音乐,刷刷抖音。看着月亮一点一点往西边挪移。城市的夜生活结束后,空寂下来的大街上,偶尔一两声猫叫,或者女人、男人凄凉的歌声,哪家铺子吱呀吱呀的关门声。睡在我们旁边的花草,冉冉的拔节声、吐蕊声,鸟儿藏在暗处的鸣叫,一切显得安宁、和谐。我仿佛一下子回到村子,灵魂从未有过的平静。
第二天夜里,不用林南喊我,饭后,我就主动抱着枕套,来到阳台。我想,世界上最幸福的夜晚,应该是从入住花园小区六楼后开始的,那个在高高的楼顶种一个夏天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南,我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