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现在的农村跟以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主要是生活条件好了，吃的好了，住的好了，人的素质提高了，道路硬化了。还有一点就是每家的庭院里少了鸡窝，鸭窝，猪圈，院子显得干净利落了，但却似乎少了点儿农家特有的烟火气。鸡和鸭现在还有人会养几只，就放在干干净净的笼子里养，自家吃。而猪基本已没人养了，因为，有人觉得养猪劳神费钱不划算，还有人认为又脏又累，于是猪圈也从前几年的闲置到拆除，直到如今彻底从民间消失了。的确，喂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辛苦又操心，但是我却很想念那些年养猪的岁月。
我从十五岁开始练习书法，每年春节前都会义务为村里人写对联。那时每家每户总少不了写猪圈和鸡圈上贴的，什么“六畜兴旺”、“膘肥体壮”、“鸡鸭成群”、“牛羊满圈”，也足以证明当时人们对家禽家畜的重视和美好祝愿。在我的印象中，虽然说猪有不讲卫生的，但还是很有灵性，挺可爱的。你看它们憨态可掬，皮红毛亮，沉稳笃定的样子。最主要是它们从不挑食，只要没病就喂啥吃啥，而且它们总会与家里的鸡鸭和猫狗都能和平相处。猫狗可以随便进出猪圈，还任小猫咪跳到自己背上玩耍，就连沾在嘴边的食渣儿，也让一群小鸡围着啄食。当你看到那个场面，就会真正理解“心宽体胖”的含意了。特别是猪妈妈，总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其他小动物，连目光都是异常慈祥的。我上中学时住校，一周六天不在家，每到周六黄昏一进家门，猫狗鸡鸭就全都围上来了，被圈养的猪猪们也都可怜巴巴地扒在栅栏门上，立起肥胖而笨重身子来，朝着我哼哼地张望，像是在问候我一样。如今想起来那个热烈的欢迎仪式，都让人有几分感动。
养猪其实要求的条件不高，有一个正经地方可以在下雨和夜晚，以及漫长的寒冬，让猪有个栖身之处就可以了。听说如今还有音乐养猪法，让猪在舒缓的轻音乐声中进食与生活，说这有利于它们的生长，肉质也好吃。是否真有此事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足以证明猪的智商在线。以前人们也不懂得心情与生长的关系，但是在和猪的相处中，你对它们的态度，会决定它们与你成为敌或友，这不是夸张的。你若不打他们，他们就不会呲牙咧嘴露出凶像。你以友好相待，它们定会融入家庭，让孩子骑玩抚摸，很乐意成为全家人的宠物。
记得早在上世纪八几年时，我家的猪圈开始是土坯墙、茅草棚子，黄土地。每年也只养一两头，吃饱喝足的猪，常常会把黄土地拱得高洼不平。猪很聪明，尤其天热的时候，新拱出的洼坑里睡着就很凉快。为了给它们降温和预防蚊虫叮咬，爸妈也会把水倒进它们“挖“的坑里，于是它们会乐此不疲的在里面翻滚打腻，痛痛快快的洗“泥浆浴”。
猪圈里有很多蚊子，还很臭，因为猪吃喝拉撒全在里面。猪圈一般分成三个区域——进食处，排泄处，睡觉处。靠近木栅栏门的地方，放上一个猪食槽，以便人站在猪圈外面喂食加水。猪槽有用厚木板装订成的，有用砖和水泥垒砌成的，也有石槽。我家的是个青石槽，长方形，大而重，听爸爸说是以前生产队喂牲口的，分单干时妈妈抓阄抓来的，也算是个古董呢。不管什么样的猪食槽，都得稳定好，以防大猪发脾气而被掀翻。猪睡觉的地方，得搭个屋顶，天冷和下雨或休息时，它们可以在窝里“相拥而眠”。猪一般会自选一个固定角落作为它们的“厕所“，不过偶尔也有尿到猪食槽里的现象。爸爸就会在喂食前一边清理、冲洗，一边数落它们，或者过后弄一个木板盖上，再用块石头压着，过两天之后它们就把这个坏习惯忘了。那时的猪圈卫生管理相对比较差点。猪的粪便和黄土混合在一起，清理起来就是一件苦差使，往往弄的尿粪四溅，臭味弥漫一院子。
九十年代初，我家条件有了好转，爸爸也把猪舍翻新了。在靠西屋厨房的屋山南头，用水泥垒砌了一个足有十五平米的大猪圈。猪圈四面墙，一面是借助厨房屋山，一面借西边院墙，一边借南边院墙，只需垒一面墙，留个门口。然后一半架起几根檩子，订上木板，上了红瓦，另一半露天好让猪晒太阳。还仔细用水泥里外粉刷了，又打了水泥地坪。当时弄好那间干净凉爽的小屋，我们还都很羡慕呢。后来就买了六头小猪仔，成了养猪户。妈妈经常会给猪圈里添加麦秸或树叶，以保证小猪睡着干燥舒适。
农俗说:“辛苦换得快活吃。”一年通过辛勤饲养能卖五头猪、杀一头猪算是被全村人羡慕的事。这要是家里没有个能干会省的妈妈绝对做不到。那时的人们喂猪舍不得东西，夏天为省料就常配些野草野菜。周末在家我跟着妈妈去别人的菜地里，捡过什么萝卜缨子、白菜帮子、瓜藤豆秧。回来全剁吧剁吧给猪吃，我们的二师兄们，向来也都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而冬天大雪封门，连桔黄干草都挖不到时，就配些用花生秧豆棵打碎的糠喂食。
那时候听爸爸说是:“多养猪，多攒粪，产粮多，挣钱多。”从而也都理解了养猪与家庭状况的改变息息相关。我们也更加喜欢猪，没事就挎着篮子去野外割草。在田野里看蓝天白云，碧绿麦田一望无际，小花小草之上露珠晶莹。回到家看猪儿们大口香甜地吃草，它们也成了我们生活中最亲密的小伙伴。
我们深知，只有把猪养好了，猪卖了好价钱，人才能过上好生活。所以全家人一切都围着猪转，以猪为本，勤劳致富。后来爸妈又合计买了一头母猪，这样就不用买别人的猪仔了，既大大节约了成本，也很快就发展壮大了养殖规模。一家人齐心合力，也换来了较好的收益。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学习了不少养猪经验。母猪孕期日、生产日、卖猪日，以及小猪崽的护理、打料配料的比例与日期，爸爸都做了详细的笔记。
养猪让人颇为操心的就是吃。饲料很贵，然而猪的食量又很大，就必须配些玉米和打面剩下的麦麸皮。我们也从小都知道把洗锅碗的水和淘米水留着给猪拌食。为了多样化，爸爸还会买一些榨油的饼，或者一些乱七八糟的青草庄稼杆打成的糠配成料。每年还会种些红薯，几种掺换着给猪吃。村里总有人说:“哪个猪被你家买回来也是幸福的。”红薯还要煮熟猪才肯吃，可煮熟食又要柴烧。这样家里烧火的麦秸，玉米杆就远远不够烧了。所以一到冬天树叶落光，爸妈就拉着架子车，带着大竹耙子、草绳、斧头和干粮去西山，早出晚归，扫些林叶、捡些树枝打成捆，堆得高高一车子拉回来。每天早上天不亮，妈妈就得起床生火先喂猪，再给人做饭，不然他们吱哇乱叫，吵得半截村子的人都睡不了懒觉。
常常有人请教经验，妈妈就说:“喂猪没有啥巧，全靠窝干和食饱。”意思就是喂猪除了让猪吃饱还要把猪的生活环境搞好。那就得勤出圈、勤垫草，如果不及时清扫圈内粪尿就会又脏又臭，猪就难长好，皮不光毛不亮，肉质也不好吃。垫猪圈就用爸妈平时割的草或麦秸、秋天到乡村路上扫的树叶。爸爸每天清扫猪圈，把猪圈里垫的东西合着屎尿一并铲出来，堆成堆沤肥，然后再往里填干草。就这样反复更换，让圈内一直保持干爽舒适。然而爸爸每天翻来翻去，怎么也胖不起来。尤其是在母猪每次生产前后，更要讲究卫生，还要时时留心观察母子的动静，爸爸就要连续十来天睡在猪圈里。小家伙们也挺乖，通人性地抱团睡在专门为它们铺的干草上，到墙角去屙屎撒尿，爸妈总会夸它们是“干净的八戒”。
记得有一次，二姨和二姨夫到我们家，问我爸最近忙什么。爸爸笑着说:“还能忙啥呀？种好地，养好猪，教好孩子。”在爸爸看来，生活就应该是这么简单而快乐。那几年生猪市场行情还比较稳定，村子里养猪户也越来越多，养猪业的发展直接带动了农民收入的GDP。1995年的春节，爸爸给老天爷上贡时，就说:“请老天爷保佑我们家二十六口子平平安安。”我听见了，就悄悄跑到厨房神秘地跟妈妈说。妈妈却平静地说:“咱们五口人，加上二十一头猪，不就是二十六口子嘛。”惊的我瞪着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原来，爸妈真就把猪猪们看成自家孩子啦！
最最作难的事，要算猪生了病，常见的有痢疾、水肿病、猪肥虫，肺丝虫等寄生虫病，以及猪瘟等疾病。一头猪从小喂大，可不能掉以轻心，时不时还要给它们驱虫。喂猪人都知道，猪生病是又操心又受累，每天得圈里圈外的来回翻。要不停观察、测体温，愁得人吃不下饭，都得脱层皮。猪生病比人病了还让人犯愁，因为人病了好歹能说出来哪不舒服对症下药，而猪病了它们只睡着不吃不喝，让人看着发愁又无从下手。况且喂一头猪一年多，其中的辛苦付出不说，它是一条生命，如果是个孩子也已会说话了，总不忍心看着它死去！那些年头兽医少而且医技差，常常会是花了几天钱，也把猪折腾死了，所以人们都说养猪是个“黑财”。久而久之，爸妈也总结出了经验，如果摸着猪的后耳根热，就知道它是发烧。便会上山砍来柏树枝和柏壳烧水，晾凉了盛小盆里，双手端过去，抚摸着它的头，哄它喝点儿，一日多次，慢慢也就好了。爸爸还买来了专业的养猪的书籍，有空就看。也从书中学到不少预防疾病的知识，尽量把得病的源头切断。
猪拉肚子相对好治些，妈妈就去田埂上找一种叫涩拉秧的草药烧水，拌食给它吃。有一次弟弟拉肚子了，也不肯吃药打针。听人给了个偏方说用一种树叶子烧水洗脚特别灵，只能洗到脚踝，往上洗就拉不出来了，妈妈照做了，还真就洗好了。有一次发现有一头猪拉稀了，妈妈就进去圈里给它身上做上了记号，也立马想到了这个方子。怎奈那头猪不配合洗脚，爸妈在猪圈里给它挠痒痒，抚摸了半天，它也不卧下，在猪群里来回转，把整圈猪也都闹得心神不安。妈妈就只好端盆弯腰跟着它走，并轻轻往它脚上泼药水。也不知道是那个办法起了作用，还是感动了老天爷，第二天猪居然吃食儿了。趁它睡觉时，爸爸还是忍着它刺耳的尖叫和反抗，用力按住它，妈妈给它强行洗了四只脚。其实猪还是很泼皮的，对疾病的抵抗能力也很强。爸妈都是有耐心，又细心的人，所以喂猪那些年也很少出现猪病。
经过爸妈的精心喂养，会终于迎来曙光。猪出栏时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爸爸拿着一摞毛爷爷，脸上会一扫往日的倦容。每年小年之即我们家也必会杀头猪，村子里的叔叔大爷们会纷纷赶来帮忙，妇女和孩子们也都陆续赶来，院子里也比往日更热闹欢腾起来。妈妈还会精心做两桌杀猪菜款待大家，一年的辛苦和操劳，也都会在此时圆满地告一段落。虽然，这些平凡朴素却饱含艰辛与温暖的岁月，已经随如水的时光隐匿在流年深处，但也依然清晰地留在心中，回味悠长。
美丽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