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与社会的变迁总是相互对应着的,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风格和特色,人们的行为举止也都迎合着所在时代的特定模式。在不同的模式下,人们的行为举止就有很大的差距,让人总觉得稀奇古怪。若把一个时代的特色放到另一个时代去看,就成了稀罕的事。
时间往前推移50年,是20世纪的70年代。这个年代是一个很特别的时代,由于生存环境的逼窄,生活资料的匮乏,大家必须进行不懈的努力,才能保障基本生活。在这种特定的生存模式下,大家都承受了漫长的饥饿与苦难,承受了种种精神压力,进而演绎出具有那个时代特征的各种行为举止,使七亿炎黄子孙熬过了那段最难捱的时光,走出了生产生活上的特殊困境。那时,我在太谷县闫村刚刚上了小学,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黄口小儿。但在那个年代,却也经受了那种模式下特有的压力,作出了自己应有的时代担当。
在那个特定的生存模式下,我经历了各种各样的艰难情形。我所遇到的一些现象,以及做出的各种行为举止,若是拿到现在来看,那就是绝无仅有的稀罕事,会让现在的年轻人都惊掉下巴的:
挖地道
五十年前的那个时候,国际形势十分紧张,两个超级大国对中国充满了敌意,大有一触即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势,战争的影子渐渐逼近。不仅如此,被赶到台湾的国民党反动派也在兴风作浪,常用气球向大陆投掷传单,搅得人心惶惶。记得一天早晨,我端着碗在街门口吃饭(这是当地的一种乡俗),一位正在吃饭的邻居神秘兮兮地告知我们,有人在大西湾(闫村的一个小地名)捡到一张台湾传单,上面都是试图反攻大陆的反动内容,是顺口溜形式的文字表达的,具体语句记不清了,反正有一句侮辱大陆人的话:“在大陆人头上拉屎”。他正津津有味地演说之时,村里的大喇叭传来了村干部的声音:“喂,社员同志们注意了,最近国民党反动派扔下了传单,谁要是捡到,马上交回大队,谁也不许看传单的内容。”喇叭刚刚播完,吓得那位邻居立即就停止了演说。
基于这种危急的形势,国家发布了备战备荒命令,还提出了“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口号。应上级的要求,我们村开启了一场挖地道大行动。集中了许多年轻人,在村北一个叫“磨堆”的土丘上,挖了三眼相互连通的水平出入地道,据说是专供民兵们躲避原子弹的。我放学后割草时,曾到过那里逗留。地道里黑漆漆的,孩子们都不敢进去,站在地道口边向里张望,都不敢进入深处。只有一个胆大的孩子,从一个地道口进去,却从另一个地道口走了出来。随后挖地道的行动范围又进行了扩大,动员每家每户都在院中开挖。我们家的院子里就挖了一眼可上下出入的垂直地道,是用铁锹一锹一锹地挖洞、用箩筐一筐一筐地把土吊上去的。地道直径大约是二尺左右,洞口能宽松地盛下一个大人,地道两侧的圆弧壁上,修了两列相对着的孔洞,是进出地道的脚踏之孔。在地道的下面,向两侧修了人可站起来的空间。当初我们都这样想:敌人若扔下原子弹来,我们就钻进这眼地道中躲避核武器灾难。请想想,当初的战争压力该有多大!
劁猪的和配马的
那时候养猪,不像现在这么集中,家家户户都养着。是响应“猪多肥多粮多”号召的具体行动。劁猪就是阉割猪崽,对猪实施绝育。这样就可让猪变得温顺,便于饲养中好好长肉。这也是一种节粮的有效措施。由于猪养得很分散,这项工作就由技术娴熟的兽医来承担。我们在村里,经常遇到劁猪的兽医骑个自行车,车子上系着红布,游走于大街小巷。他们阉割猪崽时,动作很麻利。猪被阉割后,有几顿吃食没精神。我家的猪被阉割后,我很心疼。几次跳进猪圈中抚摸,直到猪恢复了健康。我知道在粮食短缺的当下,这种残忍的做法是必不可少的。
除了劁猪的,我们还能看到配马的。我们常常见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牵着一匹高大漂亮的马,从这个村走到那个村。马的头上系着红布,走起路来威风凛凛,孩子们都喊这种马为马公子,都爱看这趾高气扬的马行走。这个人叫秋柱儿,常在附近的几个村走来走去,奔波于各村生产队的牲口喂养地。这都是当初农业生产所需。
拾麦穗
拾麦穗是孩子们最爱做的事,是在大人们收割过的麦田里捡拾掉下来的麦穗。收割小麦时,往往会漏掉许多麦穗。于是,我们这些孩子们就成了节约粮食的具体实施者。这在粮食短缺的年代里,可是一件功不可没的大好事。捡拾麦穗很有秩序,一块麦田一块麦田地捡拾,待一块麦田捡拾干净后,才可到下一块麦田中捡拾。老师拿个哨子,吹了哨子,孩子们才可到另一块麦田中捡拾。捡拾的麦穗要过秤,每斤奖励孩子们二分钱。别看这二分钱的奖励单价不可,可在那种困难时代,却是唯一的收入。这个收入可以购买那些漂亮的日常用品,这也够孩子们喜出望外了。我们除了捡拾麦穗外,还有为生产队做的事情,比如间谷苗、收割豆子、棉花整枝等等,但这些劳动,孩子们没有任何收入,顶多在劳动期间送点米汤来解渴。这些体力活虽然很轻微,但在那个缺粮的时代,对我们孩子们来说,体力也算是发挥到极限了。
刮茅硝的
硝是炸药的重要材料。在那个时候,战争的恐惧是很现实的事。于是,炸药就成为备战的重要物资,而制作炸药的原料——硝,就成了一种紧俏的货物。而茅厕里就有这种原料。但在我们那里,并未听说过用茅硝制造炸药,我只遇到一次来刮茅硝的人。那人从街上来到我家院子里,到茅厕中看了看,说茅硝不多,不值得刮。就走了。也许用茅硝制炸药不适合,要不,本地人不来刮呢?我只听说本地人用硝酸铵配过炸药。这茅硝或许还有别的用途,据说是收皮子的人有用,可软化皮革。
盲人宣传队
那时的娱乐很少,偶尔有五六个盲人来表演节目,都在晚上进行,有说有唱。盲人们白天进村时,我就看到过。一个拉着一个,最前面是队长,不是盲人。来到村里,晚上吃配饭,就像工作员(晋中一带当时对下乡干部的俗称)一样的待遇。这些盲人都很可怜,据说这种活动是一种福利。盲人们都是宣传国家政策,都有说唱特长。这也是一种政治服务,以稳定人心。我对这种文艺形式并不太感兴趣,但感兴趣的电影放映很少。看这种不太喜欢的表演,总比什么都看不着要强。
玩魔术的和耍猴的
玩魔术的和耍猴的,都是在人群中表演,一圈黑压压的观众紧紧地围头上,有的表演者还向观众要钱。表演的趣味性很强,技术含量也很大,但不易操作。我很爱看。那年来了个表演魔术的团队,动作很惊险,让人看得提心吊胆。有个表演大刀开膛破肚的魔术,就十分危险。将刀放于一人的肚子上,另一个人用锤子使命地砸。可据说肚子上放刀的那位练了气功,刀枪不入。那人抡起锤子三次狠砸后,那位竟毫发无损。但在一年之后,我们突然听到一则消息,说这个刀枪不入的艺人,其实没什么气功,在一次表演中,竟真的被开膛破肚了,听说肠子流了一地,场面很残忍。我们都为他悲痛,想想那时的生活条件,不禁也为自己的处境忧愁起来。耍猴的也有惊险刺激动作,据说围在最里边的一个人,就被猴子抓破了皮。耍猴者也是被猴子整得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在那个时代,作为艺人也得吃点苦。我们当时的纯娱乐形式活动,大致就是这些,生活都很单调的。虽然村里也唱大戏,但有时还卖戏票。没有钱就别想进入戏场。直到70年代后期才有了电视看,虽然是那种很小的黑白电视,虽然到一个乡镇企业才能看到,但也感觉满足了许多。
在上述这些现象中,除最后一个外,现在已大多消失殆尽了。但这些现象都对当时的生存模式起了巨大的支撑作用。这是我当时作为一个少年儿童的视角,所感受到的真实历史存在,对我当时的生存造成了一种特有的精神压力。我现在想起来竟像做梦一样,虽然一闪而过,却也感到充满了时代特色。
2024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