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病

父亲的病

　　

　　父亲骑自行车摔倒啦，回家后感到胸部疼痛，于是到韩城市人民医院做了CT，结果出来后引起一阵哗然。内科主任也是大德堡村的姐姐，她把爱人叫到一旁说：“你父亲得的是肺癌，而且到了晚期，鸡蛋大的肿瘤已经把胸部的肋骨顶裂，并且还分化出了另一个小的肿瘤出来，生命最多能维持三个月。”

　　爱人没敢告诉父亲，拉着哭声打电话告诉我，我急忙联系熟人，让父亲住进西安铁路局中心医院。西安铁路局中心医院是铁路职工的医保医院，虽说不是很大，但必定在西安，技术设施比韩城要好些，医疗费用也能够直接报销。

　　父亲性格开朗，对人和善。他的身体一直很好，只是近两年检查说是有冠心病，血压有点偏高，不很严重。平时吃点药，也就罢啦。每天早饭后照样骑自行车出去，到秦腔自乐班，有时敲梆子，有时敲铜锣，有时拉二胡，有时还不自觉地吼上一段秦腔。父亲的《周人回府》在韩城是唱出名的，引起不断掌声。学校快放学时候，他就骑着自行车去接孙子。退休后的父亲总是这样快乐着。

　　父亲不知道他的病，也很乐意去西安，我们谁都不敢表现出异常，连同70岁的母亲。

　　到了医院，先挂了一个老专家号。专家看了我们从韩城带的CT片子，再让父亲躺下，进行了简单的检查。而后，他让父亲到外面晒晒太阳。

　　三月份的阳光，真的很招人喜欢。

　　老医生告诉我们：“老人70岁啦，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这种病已经到了晚期，没有任何办法救治。”

　　我于是歇斯底里，在心里。

　　父亲是来看病的，不是来等死的。

　　父亲住进了医院外科病房。

　　第二天，我拿着父亲的CT片到西安肿瘤医院挂了专家号。专家建议：作手术。

　　回到铁路医院，我把肿瘤医院专家的建议和主持医生进行了沟通，医生以一种非常负责任的态度对我说：“我们要对病人的身体、精神等等各方面情况进行一个全面的掌握，要用一种他能够完全承受的了的方法尽可能地挽救他的生命。”

　　一星期之后，医生决定开胸手术，取出肿瘤。

　　父亲兄弟六个，我征求了叔父们的意见，他们同意手术。

　　手术之前，爱人签字，他的手在哆嗦。

　　手术之前，下了病危通知书，爱人泪流满面。

　　手术八个小时，爱人、我和小叔，焦急地守候在手术室门口。

　　终于出来啦，父亲直接被推进了重病监护室，家属不能见面。

　　我追着主刀医生，他的表情很严肃，只说：“根据经验，取出来的肿瘤不很好，但最终结果，要送第四军医大学进行检验，四天后知晓。”

　　我见到了从父亲肺部取出来的两个肿瘤，大的像鸡蛋，椭圆形，很硬，身上长着菜花样的小点；小的像核桃，圆而光滑。大夫说：“大的不很好，小的是从大的分化出来的。”

　　一般来讲，肿瘤的形状是光滑的，可能是良性的；有菜花一样点点的，恶性的比较多。

　　我，无可奈何！

　　父亲醒了，在重病监护室。他哭着闹着要见我，护士没有办法，就让我穿上隔离服进去。父亲还在哭，我泪如雨下。必定，父亲已经在生死台上转了一圈。

　　我安慰了父亲，说我就在门口，想我了随时叫我。

　　小叔回家了，我和爱人在监护室门口守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父亲回到了病房，他满身都是管子。他的胸部被白色的纱布缠得严严实实，爱人一个礼拜守侯在他的身边，不分白天黑夜。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所有肿瘤全部清除，连带着的那段肋骨也进行了彻底清理。

　　我感到一丝欣慰。

　　我们买了一组人血白蛋白，800块钱一瓶，一组四瓶，一瓶25毫升，是奥地利生产的，虽然贵了点，但能给父亲增强免疫力。

　　同病房的病人也做了手术，家属告诉我说：“在伤口恢复期间，白色的鸽子的肉炖着吃，伤口愈合后不会痒，而且长得平整。”于是，我跑出去了三趟，才在南郊一家早市上找到两只白色的鸽子。鸽子被关在笼子中间。它们的羽毛雪白，一双黑色的眼睛，一张红色的尖尖的小嘴不停发出咕咕的叫声，两只红色的小脚踩在一根小木棍上不停地走来走去，很招人喜欢。我虽然舍不得，但还是让人杀了，掏了五脏六腑，带回病房。同室的病人家在西安，他的家属带回家炖好了，于是他们分着吃了。

　　一星期之后，病检结果出来了，父亲的病确诊为“小细胞未分化性肺癌”。是肺癌中最最严重的一种。癌细胞是游离在血液中的，在身体的各个部位随时随地肿瘤都可能出现，

　　我，真的无可奈何！

　　父亲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半个月后，他居然提出要回家。他眼泪汪汪地告诉医生说：“我想我孙子啦！”

　　医生给他批了三天的假，并强调：第三天必须回医院。

　　他很高兴。

　　父亲兄妹九个，他回家的那天，叔叔婶婶姑姑堂哥堂姐表哥表姐满满的一屋子人，做好饭期盼着他回来。他看到了他的所有的亲人，包括他的10岁的孙子。父亲很高兴。父亲精神状况很好。

　　返回到医院，医生建议给他化疗。

　　化疗是利用化学药物杀死肿瘤细胞、抑制肿瘤细胞的生长繁殖和促进肿瘤细胞的分化的一种治疗方式，它是一种全身性治疗手段，对原发灶、转移灶和亚临床转移灶均有治疗作用。但在取得治疗效果的同时，化疗过程中病人身体中的好细胞也会被杀死，会出现身体衰弱、精神萎靡、出虚汗、白细胞和血小板下降，甚者红细胞、血色素下降等等等等。形象地说，如果把癌细胞比做是坏人，把正常的细胞比做是广大的人民群众，那么化疗就是一挺机关枪，它冲着有坏分子的人群一通扫射，后果就是代价惨重。坏人消灭了，好人也牺牲很多。

　　我们犹豫啦。父亲身体能承受得了吗？

　　叔父们的意见试一试。

　　只一组，三针。每天一针，连着三天。

　　十天后，父亲饭量减少，精神还算好，头发也没有脱落，白细胞符合要求。父亲要求出院，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要慢慢调理，家中的饭食必定比在医院强，于是办理了出院手术。

　　医生强调:要随时注意病人的情况。

　　在家的第五天，父亲在沙发上吃饼干，饼干往嘴里塞了一半，他居然要睡着了。我着了急，赶紧给医生打电话，并同父亲、爱人一起坐车去了西安铁路医院。

　　父亲的白细胞数量下降非常厉害，已经达不到最低标准——

　　住院。

　　第二次化疗的想法完全消除。

　　十天之后，他的精神状况还好，身体的各项指标也恢复了正常，医生建议带了药出院。

　　医院除了手术和化疗，再没有任何办法治疗父亲的病。我们只好以食补和保健品来增强他的免疫能力。于是每天的香菇必不可少。母亲一天三顿饭很准时，保健品EFT也经常用。而后，父亲又开始骑自行车去找秦腔自乐班，敲梆子敲铜锣。

　　父亲还是不知道他的病情，我们很担心，定期去给他作CT检查。结果是原来做手术的地方没有出现任何状况。

　　大半年时候后，父亲感到头痛得厉害，于是爱人领他到人民医院作了脑部CT，令人吃惊的是他的脑中竟长出了三个肿瘤，一个已经压迫到了他的眼部神经。

　　我们彻底地失望啦！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去挽救他的生命！

　　我们为父亲过了70岁大寿，在正月初四，在大德堡村老家，热热闹闹地，在他在人世间。

　　爱人为父亲买了柏木棺板在家中做，让工匠雕了蝙蝠等图案，并扶着父亲，让他亲眼看一看他的房屋，他很满意。

　　癌细胞扩散得非常厉害，一个月前父亲还能够自己行走；后来，他不能下床；再后来，他的大小便不能自理；再后来，他已经完全不能动弹啦。只有他的两只胳臂在空中来回的摇晃......

　　最后，父亲一口饭都吃不进去，只剩下皮包骨头。他把我的手放在他已经陷得很深的肚皮上，轻声说：“肚子在咕咕叫！”

　　几天后，父亲走了，没有说一句话，只流了两行眼泪，在2009年3月26日下午17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