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害了她

娘看着毛妮一天天隆起的小腹，愁容满面，这可怎么办呀，好端端的妮子，先是弄伤了嗓子，说不出话来，如今，又是哪个坏了天良的把她祸害成这样。唉，娘长叹一声，这是上辈子造什么孽了，我苦命的娃呀，然后抹去一把泪水。 

　　毛妮爹一进院门就气冲冲的吼道：“妮子还没有回来吗”？“是啊，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回来呢”。娘怯怯的回答，然后嘀咕般喃喃自语：“娃那敢早早回个家呀，你见了她不是戳指头就是呵声端鬼的，就不知道心疼下，娃现在这个样子，那也是心里有苦说不出来，你咋就不体谅一下呢”？“滚你吧，这么丢人现眼的事都做得出来，你还让我去体谅她，娃成这个样子，说白了你这个当娘的责任大着哩，你就是个白痴，就是个糊涂娘，平日里不知道给娃教导、教导，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啥都不董，现在闯祸了吧？没脸见人了吧”？毛妮爹又是一阵脸红脖子粗的呵斥。

　　自从毛妮出事后，她爹的性情大变，比起以前判若两人，对妮的疼爱和宠溺一下子消失殆尽，动不动就黑个脸。说起话来恨不能一句话把人冲出门外头。“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怪我怪我，所有的一切都怪我啊，我这个当娘的没有保护好她，说到这里，眼里的泪水像断线珠子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心疼的一揪一揪，心里的愧疚和自责无以言表，真想扇自己几个耳光”。毛妮娘哽咽道：“这到底是哪个损了心毁了肺千刀万剐的坏怂，怎么忍心欺负一个不会说话的娃”。

　　娘发现毛妮小腹隆起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那天，当她撩起毛妮身上那件宽大的衣服时，眼前毛妮圆滚滚的小肚，吓傻眼了，她慌乱的不知所措，心疼和自责一拥而来，浑身发颤不能自控，就像天塌下来一样惊恐万分，然后声泪俱下，娘使劲摇动毛妮的身子，哭喊道：“妮呀，你这是怎么了？是谁干的呀？你快告诉娘，是谁糟蹋了你。”毛妮惊恐地看着娘，手微微抬起，刚要比划，却又无力地慢慢放下，她就像没有听力一样，听不到娘泣不成声的喊话。任凭娘怎么摇动拉扯身子，她都目光呆痴愣愣地一动不动，僵尸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她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姓啥？名叫啥？她真的一概不知，她没有问过，他也没有告诉过她。她对他只是从一开始的恐惧到后来的完全依赖和信任。

　　六岁那年，毛妮趴在爹的背上细声细气的说：“爹，疼，嗓子疼”，爹温和地答应：“嗯嗯，妮呀，忍耐一会儿，爹这就背你去村头王奶奶那里给你治嗓子去。”王奶奶是村里有名的神婆子，似乎也懂得一点医术，村里老老少少有个小病小灾的都会去找她捯饬，她捯饬过了不知道是心里因素，还是真有那么些说法，病痛真会跟着缓解一下。毛妮嗓子疼有好些时日了，每天喊疼，是娘催她爹背她去王神婆家看病。到了王神婆家，爹把毛妮放到炕沿上，王奶奶先是掰开毛妮的嘴，眯起本来就不大的一双眼睛，朝毛妮的嘴巴里面看去，上瞅瞅下瞅瞅，瞅了好一会儿后，沉个脸，嘟囔道：“早不来呀，看看这桑子眼又红又肿的成啥样了。”说着挽起两只袖口将双手塞进门口脸盆架上的洗脸盆里，敷衍地洗了一下手，拿起挂在脸盆架的一条破毛巾擦干，然后使劲儿搓了搓中指，做完这些，又从写字台柜子抽屉里拿出一个盖着橡皮盖的小玻璃瓶，拔掉瓶盖从瓶子倒出一些像油的液体，王神婆说这是麻油，是用来治病的，她把倒出的麻油在右手的中指上放了一些油抹匀，她让毛妮张大嘴巴，毛妮吓的哇哇大哭抱住爹的腿往背后钻，爹宽慰：“妮不怕，奶奶给你治病，治好了以后嗓子就不疼了。”王神婆将抹了麻油的中指塞进毛妮的嗓子眼，用力一按，瞬间一股血水从毛妮嘴巴流出，毛妮瞪大眼睛望着爹，小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两行泪水像潮水般喷涌而下，憋红的脸颊，极力想喊一声疼，可惜了，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喊出那一声疼。

　　从此毛妮失去了声音，整个人精神恍惚目光呆滞，再也寻不到以前的活泼可爱，她在无声的世界里来来去去，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家里给赶几只羊在附近的山坡上放，这样的日子一晃六七个年头过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毛妮每天赶着羊来到山坡。

　　有一天，山坡上来了一个小伙儿，个头不高，长的眉清目秀，一身蓝布褂子看上去有些旧，洗的发白，打了两个补丁，不过穿的整洁。他走到毛妮跟前问：“你是这个村的人吗”？毛妮扑闪着双眼好奇的打量，小伙又说：“哎，你咋不说话呀，你是这个村的吗？难道你是个哑巴”？毛妮摇摇头又点点头；极力证明她不是哑巴，只是她的嗓子被神婆戳坏掉了，不能讲话而已。小伙接着问：“你能听懂我说话，你耳朵不聋”？毛妮点了点头，示意她能听懂。

　　从此，小伙每天都会来山坡看望毛妮，他对毛妮真心好，陪她聊天拉家常，虽然她说不了话，但小伙儿讲的津津乐道，毛妮听的有滋有味。日落西山的时他又帮她收羊群归圈。时不时的还给毛妮送个小礼物什么的，比如一个发卡，一根扎头发的红丝带等，每天来的时候总忘不了给她带一些吃的东西，一只烤红薯或者一个白面馍。渐渐地毛妮对他有了依赖不再排斥他，呆滞的目光里有了盈盈灵气，黯然的脸颊上泛起微微笑容，十五六岁的年纪，本来肌肤胜雪，容颜娇嫩，经过小伙这么细心照料，少女的巧笑倩兮渐渐展露。她不再用恐惧的眼光打量眼前人。毛妮的日子里终于有了阳光雨露，有了蓝天白云，整个人充满了精气神。

　　慢慢地，他们有了身体上的接触，他们开始玩起了很好很好的游戏，玩的很开心，也不知道玩了多少次。正当毛妮每天沉浸于游戏的快乐之中时，小伙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踪影，再也没有带吃头来看过她。毛妮等啊盼啊，太阳出来又落了，等了一天又一天，但就是等不到小伙儿，毛妮舒展了的眉心又开始紧缩起来，刚刚回复了一点神色的容颜再一次失去灵气。心里真的苦啊。

　　苍天昧了良心，又一次将苦难降临于毛妮，前一次是身体上的伤害，这次是心灵上的伤害，一次比一次严重，痛不欲生。人生的苦难无非就这样了吧。毛妮彻底垮了，尝够了人间疾苦，她不想再人间多待一天了，哪怕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终于，在一个下雪的夜晚，世间最疼的疼痛降临了，毛妮躺在娘给她准备的干草铺上，隆起的肚子被嘴巴里呵哧呵哧喘出的粗气鼓的更大了，身下的干草被血水染红，毛妮瞪的发红的双眼里两行热泪汩汩流淌，她疼，她疼的浑身发颤，但她喊不出声。娘吓坏了，拦起她的身子搂在怀里，嚎头大哭，哭声惊动了邻居。

　　血色的草铺，奄奄一息的毛妮，撕心裂肺的娘的哭声，场面不是一般的惨烈。毛妮走了，留下一地血水，走的及其悲惨。到底是谁害了她。是愚昧无知？是贫穷落后？是胆小懦弱？还是信任被无情践踏后的失望？

　　故事慢慢被遗忘，遗忘在山坳庄户人家的墙院之外，再也没有谁提起过，各忙各的事。

　　听说，毛妮走后，小伙儿曾出现过山坡上，只身孤影，凄美一隅。或许他想寻觅一些过往的点点滴滴，留住美好，又或许他良心发现，面对山坡忏悔，当然，这都是人们的猜测，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怀揣什么样的心情。

　　等待在起风的午夜，谁的叹息飘在风间，走在红尘俗世间，谁的呼唤飘在耳边，那么熟悉却又遥远……